庆隆十九年六月初七,萤觚帝姬戚溱微祭祖回宫,受封萤觚公主,入主长信宫。三日后千秋节,萤觚公主奉圣旨再做八荒六合舞,而后名满天下。
长信宫依旧是那样清淡的样子,几个小太监围着几盘精致的糕点,捧着膝头的书本识字,几个小丫头穿着单薄的衣裳学习舞艺,菊霜竹雨专心致志的绣着双面绣,兰溪坐在廊前栏上读书,绿水蓝湖守在西凉阁里面。她们的主子三天都没有出门了。
进了宫门口麻衣王鼎盛神色再不掩饰其忧心忡忡,望向宫人们投来的目光,无奈摇摇头。
他们的主子,萤觚公主戚溱微,自千秋节那日宴后惹怒了皇上后,皇上还未降罪,主子就一连三天不出西凉阁一步了。非但不出来,连他们想要送些茶水膳食都不能进。非但不能送进去,连说话打扰都不许。
主子们这样,做奴才的不能不想些办法,所以麻衣与王鼎盛去找了唐总管,唐总管却只让他们带回来一句:“皇上是君。”
麻衣与王鼎盛你推推我我推推你,终是王鼎盛跪在了西凉阁门口,道“奴才求公主责罚。”
“明知故犯,你确实该罚,三日不许饮食罢!”阁中传来的声音虽然清泠如溪水,却也清冷如山涧。
王鼎盛连忙道,“奴才领罚,只是唐总管有一句话令奴才转告公主,奴才斗胆,请公主一听。”
“说吧。”
“唐总管说,皇上是君。”
沉默片刻,阁中声音竟有了一丝柔和。“我听了,你们散了吧。麻衣,今晚备些清淡的膳食。”麻衣喜道:“奴婢这就去吩咐。”
“才未时着什么急,记得添一双筷子。”
西凉阁中秦微倚在美人榻上翻阅着历代描写山水的诗词歌赋,若水九转的真气依旧在体内流转,而且自在万寿国宴上展露了武艺之后,秦微也不再掩饰,整个西凉阁都肆无忌惮的弥漫起浓浓的水意,时而如山涧小溪,时而如深潭湖泊,时而如江潮飞瀑,端得是变换莫测神奇无比。不过阁中浓浓的水意出了西凉阁也变得淡了,至少绿水蓝湖是不能察觉的。
那一日千秋宫宴虽是皇后的千秋节,庆隆帝却是当做了她的面世之宴来办了,虽然万寿国宴才过去不到两个月,王公贵族对于万寿千秋园还存在着深深的畏惧与忌惮,可是他们更清楚皇帝在那万寿劫之后还大肆举办千秋节的目的,也没有人胆敢不给庆隆帝面子,包括远道前来慰问的朱,夏,燕,晋诸国使者。
一切都是为了才寻觅的一个多月才接回皇宫,次日就认祖归宗,一举受封的萤觚公主戚溱微。一曲完完整整的八荒六合舞更是为萤觚公主造了一个绝代之势。
庆隆帝的目的是什么?
为了补偿女儿?用万丈光芒的盛名来补偿女儿?还是想要用糖衣炮弹来改变她?
秦微不是富贵养成吃不得粗茶淡饭的娇弱花朵,不是荣华熏陶脱不下风光外衣的精美躯壳,不是闺阁训教下视声名胜过一切的标准闺秀。庆隆帝给的,荣华,宠爱,盛名,无一不是天下所有女儿不憧憬渴望的。
她是一个很纯粹的人,纯粹的情感,纯粹的梦想,更有着纯粹的目的。
庆隆帝给予一个公主的,无可厚非;给予一个女儿的,惹人嫉羡。
可是偏偏,秦微只希望他能为时家昭雪而已。
可是偏偏,秦微真的不喜欢这些。
秦微就是这么个死脑筋,除却为时家昭雪,她也实在想不出,留在这皇宫里有什么意义。
父亲?这么多年未见也不觉得缺了他,反而有些想念师父师叔,虽然离开的时候也颇为惦记他。
荣华?的确吃的好喝的好穿的好,可是一出门就要面对那么多画出来的笑脸,听着那么多说出来的恭维称赞。真是麻烦死了。
宠爱?我只想要一个苹果你却给我一车梨子,这算哪门子宠爱?
盛名?这是天大的麻烦啊!
秦微在宫中虽不无聊却也无趣,有时想想,想想就有些郁闷。郁闷了还忍不住想着,要不要也学海府主来个诈死?
当然,这个想想就算了。
因为庆隆帝陛下为了补偿女儿着实说得上的费了不少心思,宴会结束后正自豪又满足的期待着女儿投入怀中感谢他的用心良苦,感动他雨露君恩,却不想自家孩子心心念念竟然还是为那时家小子平反昭雪。惦记着这个也就算了,好歹说几句好听的话来讨父皇开心一下啊,偏还不!
这性子真是像极了她那冥顽不灵的母亲。
庆隆帝一怒之下说了一句让他后悔的话,:“要朕给那时家平反再把你嫁过去是不是!朕今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想都不要想!”
当时盛怒之下的庆隆帝并没有看见,隐于暗处的龙宇却看了清楚,萤觚公主那原本就清冷的小脸虽然还是一样的面无表情,原本还有一丝怒意的眼眸,却没了半点情绪。没有愤怒,没有不满,没有恨意,只有一望无尽的幽深,似乎所有的情绪都被深敛在乌黑的瞳孔下,无喜无怒。原本只觉得这孩子单纯执拗的龙宇忽然发觉,也许这个孩子很多不会,但是她绝不是不懂,只是她选择了单调而清澈的方式,只是她对一些并不在意的东西选择了忽视。
龙宇观察秦微的目光也沉敛起来,相比于庆隆帝的躁怒,他要平静客观得多。他们这么多年,也都是这样一主观一客观的搭配着的。
秦微那样没有半分情绪似的听着戚元涵龙颜微怒的说,听他说:“当年朕亲手写下的圣旨诛时氏九族,就算他们的罪名是莫须有的,也是他们入仕为官早就应有的觉悟。朕也许对不起时氏一族,可并不代表朕做的就是错的,更不代表朕心有愧!而如今你要朕再亲手为他们平反,你让朕亲手来打自己的脸!你将朕置于何地!”
还要将你嫁给时氏一族的小子!小微,你可知道时氏一族的明王,并不是传言中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戚元涵没有说出这些话。
“不是入仕为官的觉悟,还是匹夫怀璧的觉悟。”秦微怒辩。
“呵,好毒的一双眼睛,啊!不错,就是匹夫怀璧之罪。没有一个有志气的君王能够抵挡明王诀的诱惑,也没有哪个君王能容得下自己的朝堂里站着一个明王诀的传人!朕诛尽时氏一族就是为了时崆,也是为了明王诀。到头来倒是朕赔了夫人又折兵,非但没能得到明王诀,反而让你落入时家小子手里。”
“朕今日明确的告诉你。想让朕给时家平反,可以,只要你乖乖的做你的公主,做朕最宠爱的女儿。莫说是让朕下一道圣旨打自己的脸,就是亲自去乱坟岗祭拜那些个时氏亡灵也未尝不可。可是你想嫁给时家那小子,想都不要想,趁早死了那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