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留客
鼎阳殿偏殿内,郢国使节早已把这三件宝贝准备好,一脸傲气地站在托架的一侧。宏获在宝贝前站住,向使节示意揭开盖巾,使节不屑地打量一眼宏获,手一扬,三件宝贝遂呈现在眼前。
宏获细目观瞧,眼中逐渐现出惊讶之色,他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举世奇珍。滢漓紧张地看着宏获的表情,不知他是否能识,但看到他逐渐瞪大的瞳孔时,放心地吁了一口气,他若不识其中玄妙,是不能有这般惊异表情的。
宏获回头命道:“快取些清水来!”声音明显有些激动,因他也想一睹这稀世奇珍所展现的魔力,不知是否与他知道的相附。
葛裳顺手接过宫人送来的一杯清水,递给因激动脸色稍微泛红的宏获。清澈的水流缓缓地注入那个翠碧的深盘中。宏获不错眼珠地看着盘中的变化,滢漓也忍不住快走两步到近前观瞧。
奇妙出现了,一缕薄纱般的清雾从翠绿欲滴的盘中缓缓漾起,清雾过后,一条通身碧翠的蛟龙在水中出现,龙睛眨动,似可传神,在碧水中款款摆动龙尾。滢漓伸袖捂住檀口,掩去一声惊呼。
宏获眼中放亮,一手拢住另一只手的袖口,拿过居中摆放的第二件奇宝—黑杆粗毫。他把毛笔在翠盘中蘸了蘸,然后把笔伸向最后的宝贝,通体洁白的玉石方体。在那凹陷的地方用如针的毫尖轻抹了两下,奇迹再次出现,那通透的玉石上竟然随着毛笔滴下的水珠幻化出漆黑的墨汁来。
宏获在墨中重重地抹了几下,笔尖遂蘸饱漆墨。惊愕的郢史眼睛就要瞪出眼眶,他万万没想到,在息国竟然有人能识出绝世之宝,立时对眼前俊逸的宏获充满崇敬,不自觉地打开抱在怀中的轴卷,竟然是一张空白的丝绢。
宏获挥舞狼毫,刷刷几笔下来,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一幅传神的山水画,呈现在众人眼前。
“啪!啪!啪!”有节奏的拍巴掌声音从身后响起,还在惊愕中的众人回头齐望。郝利录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看着神采俊逸的宏获,狠辣的眸光中溢着嫉妒与防范。
“想不到大息国竟有如此贤才,让鄙人佩服佩服!”
宏获回过头,目光正接上郝利录投来的不算友善的冷芒。他神色一惊,瞳孔缩小,心中暗暗打了一个愣怔,心想,原来是他亲自到此……
宏获一抱拳,“在下献丑了,郢国能雄倨此宝,可想郢之人杰地灵,但今天看来要国宝易主了,抱谦抱谦!”
郝利录“哼”了一声,豹眼紧缩,忍住一阵心痛,“国宝能得遇滢漓公主这样天仙般的贤主,也算不枉费奇珍,我们大王子郝利录早闻公主才貌与贤名,愿意奉送!”
宏获一怔,偷眼瞄了一下滢漓,郝利录如此公然谄媚,心下隐隐不快,心想,拍马屁拍得山响,一看便居心不良。宏获用劲咳了一下,打断郝利录看向滢漓公主贪婪的目光。
滢漓公主的眼眸中溢满喜悦,郢国偷鸡不成反蚀把米,想他们今后定不敢再小觑息国,看着郢使节一副难看的苦瓜色,心中的得意自不必说,但她还是假装出一副大度而无所谓的样子,“今晚衡轩苑大宴群臣,望各位能尽兴而归!”
月笼轻纱,星如亮眸,清水湖面拂来的醉人清新,让人耳目一爽。衡轩苑的庭院宽广,摆着近百张桌子,各色宫外难得一见的美味珍馐,井然有序地放于桌面。朝中大臣也知道今天有贤士破了那三件宝贝,心中狂欢不已,早早地就等在衡轩苑外,看着时辰一到,都满面喜气地各就其位。
滢漓公主一身盛装,宽袖长襟,居于上首之位,如桃花映日般的容颜,在通红的烛火下,闪着润泽的光亮。宏获一身大红锦袍,坐于滢漓公主的下首,不时抬眼瞄一下有着无比尊贵气质的滢漓。
滢漓用眼角的余光,正看到宏获偷看她,眼神有着男人观看美女时特有的火热邪魅,尤其是那炽热的目光是从宏获俊雅的眼眸中射出,让她一阵耳红心跳,忙将脸儿转向一旁,逃避着自己的窘态,心道,你个大胆的宏获,竟敢用如此淫邪的目光偷看你家公主。
宏获发觉滢漓的异样,哂然一笑,把头转了过去,与旁边争相敬酒的官员寒暄。滢漓看着他在众官吏面前谈笑风生、举止有度,没有一点拘谨,心中一慰,这宏获终究是见过大世面的。忽地又一阵惆怅,自己曾许他识宝之后便放他出宫,如他明日非要离去又当如何?我大息国怎可缺了这样一个贤才?
滢漓捧起金樽,目光睇向宏获,雅然开口:“本宫敬宏大人一杯,多谢宏大人慷慨相助,才得以保存我大息国的颜面。”
宏获嘴角一牵,露出一个充满男性魅力的微笑,一手将杯儿擎出,只是大咧咧地向滢漓一晃,便将那满杯的酒一饮而尽。双手捧杯的滢漓,一时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个恃才放旷的宏获,竟然对她如此不屑一顾,心中不免一阵恼怒。
站于滢漓身侧的葛裳也看到这一幕,气得身子往前一冲,被滢漓干咳一声制止。脖子一扬,饮尽杯中酒。然后不经意地向宏获斜瞥一眼,心中暗暗打定一个主意。
滢漓向身旁的葛裳俯首耳语了一阵,葛裳眨着一双明澈的眼眸,仔细地听着,连连点头,最后竟然“噗”地哧笑出声。
有几个官员向宏获围过来,手里都拿着斟满酒的杯子,纷纷向宏获敬酒表示祝贺,有的官员干脆俯在耳边轻语:“宏大人,这次识宝,公主殿下可是许下重诺的,宏大人可知?”
宏获一怔,“这个……在下还真的是不知,不知公主许下什么重诺?”
官员嘻嘻一笑,一脸暧昧,俯在耳边悄悄道:“公主说,谁要是识出此宝,加官晋爵,予他半壁江山同坐,你宏大人这般才貌的人,下官想不只半壁江山了吧?公主现如今正在招选东床快婿,你没看到公主看向你的眼神吗?”
宏获“哦”了一声,回眸看向滢漓,此时滢漓也正痴痴地望向他,眼神中深情款款,一副非君不嫁的样子。宏获激零一下,公主来电不会这么快吧?心中一喜,但随即装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呼大人玩笑了,在下不过是一介草民,哪里般配得公主殿下。”嘴里这般说,眼神却又不自觉地望过去。滢漓娇羞地抛来一个似喜还嗔的眼神,以袖掩面,说不上的娇柔妩媚。宏获竟一时呆住了,傻笑了两下,竟忘了和身旁的官员应酬说话。
月儿渐渐爬上中天,时已近午夜,有的官员不胜酒力,早已是酩酊大醉,在一片欢声中,酒宴完美结束。
宏获虽然海量,走起路来也是歪歪斜斜,在一宫人的引领下,才找到归所。不想那门儿却是紧锁着,心中不由奇怪,他没有回来,因何这门儿会锁上?正在犹疑时,一个小宫娥走过来,手抱拂尘,恭然说道:“公主交待说,宏大人识宝后放大人出宫,所以这居室便锁了。”
“啊?怎么会这样,那我今晚……住……在哪里?”宏获酒气醺天、口齿不清地说着。
那小宫娥不屑地撇撇嘴,“公主已传旨守门官,说放大人今夜便出去!”随即向旁边引路来的宫人说道:“你带宏大人出去吧,看着点,他醉成这样,不要让他吐在宫里,让他到宫外再吐!”
“什么?这……也太过分了!”宏获一时气堵于胸,大声嚷嚷道,“葛裳呢?我要见滢漓公主,我……偏偏就不走了,我连她的半壁江山都没有要,她竟然连一夕都不容我,天下间哪有这般忘恩负义的?”宏获一手拨开挡路的宫人,向滢漓的桃花宫闯去。
葛裳扒在门缝,笑不可支地回过头,对身后的滢漓公主道:“公主,那呆子闯来了,火气蛮大的哟。”
滢漓掩袖轻笑,随即嘱咐道:“快把门儿关紧,不要让他闯进来,先让他在院中站一夜再说!”
葛裳兴奋地“哎”了一声,心中大泄怨气,连日来对宏获的放浪不羁,也算是施以小惩。
宏获不管不顾地闯到滢漓的寝宫前,朱红木门关得紧紧,伸手就向门上凿去,门儿发出噼叭的声响,口中大骂:“你个忘恩负义的大息公主,不谢恩公也就罢了,还要连夜将我撵了出去。”
门内的滢漓和葛裳忍不住“哧”的一笑,又连忙捂住嘴巴。
宏获不见开门,借着酒劲儿,索性用脚踹,后面跟来的两个宫人捂着嘴笑着躲开。
“若不是我相助,你早就配了郢国的大王子,管叫你国破家亡,一生不得幸福,早知皇家女人都是如此过河拆桥,不讲信义,我不如就让你去做那郢国的王妃,顺便把你大息国做了陪嫁!”
滢漓公主在里面听着,花颜上逐渐蕴起愠色,想起郢使节在殿上飞扬拔扈的模样,真是恨得牙根痒痒。她听外面的宏获越骂越不成样子,一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葛裳用身体顶着门,叫道:“公主,不好了,这门要被他踹开了,这当如何是好?”
滢漓看着门轴松动,摇摆越来越大的门扉,心中也是一阵焦急,忙道:“快命外面的人,把宏获架开呀!”
葛裳脸红脖子粗地道:“外面的人都让我哄到二门外去了,这当如何是好?”葛裳求救般地望向滢漓。
还不等滢漓说话,葛裳的身体突地冲来,身后的朱门“啪”的一声掀翻在地。
宏获一个趔趄闯进室内,滢漓与葛裳“妈呀”一声,瑟缩地抱在一起。宏获用邪魅一般的目光端详她们几眼,一甩袖子,径直向里面走。滢漓和葛裳忙一转身,给他让出路径。宏获走到床前,一骨碌就摔在床上,嘴中咕哝着:“没我的地方睡,我就睡在这里好了,公主殿下若没地方睡,我不介意与你同床共枕!”说罢一翻身,竟然呼呼地睡去。
滢漓看宏获没了动静,与葛裳逃命似的冲出门去。
晨曦初透,悠扬的晨钟唤醒沉睡的宫禁。宏获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向四周打量一番,看着华丽的金丝帐幔,忽想起自己身在何方。后怕地一拍脑门,心想,天啊!我竟然一怒之下,闯到公主的闺房,把公主撵走,这……可是杀头之罪呀!不知那刁钻公主又会想出什么方法惩治自己。
他蹦下床,低头就向外走,要离开这是非之地。刚到门口,葛裳笑意盈盈地站在面前,身后跟着几位男男女女的宫人。宏获神情一愕,有些不安地问道:“你……你们要干什么?”
葛裳小嘴儿一扁,有些不屑地道:“还能如何?送宏大人出宫呀,公主念在你识宝有功,暂且不追究你的不敬之罪,只是命令我等,速速送宏大人出宫就是。”
宏获“哦”了一声,偷眼瞧瞧葛裳,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他们一行人快走到宫门口时,忽见前面一众人等,簇拥着一华袍锦服之人,向宫内走来。到近前,才发现是那位在武场中竞技的卷毛大汉。此时他满面红光,喜气洋溢,当他看见宏获时,还爽朗地向他一抱拳,以示其不记前仇。
宏获隐隐地感到有些异样,向旁边的葛裳打听道:“葛裳姑娘,不知这卷毛大汉进宫中何事?”
葛裳漫不经心地回道:“还能有什么事,这卷毛大汉是武场中胜出的,今天要去过文场,如果这文场也过了的话,公主就要招其为驸马了。”
“嗯?”宏获心中一震,“驸马?你说公主要招其为驸马?”
葛裳点点头,“对呀,这是公主在文争武竞前许下的诺言,如果没人能胜得了这卷毛大汉,就要招其入赘。不知道君无戏言吗?”
宏获倏地停下脚步,扭过身就向里走。
葛裳见状,向其背影大喊:“喂,宏大人,宫门口在这里,你还回去做什么?”
宏获一边走一边低沉着声音嚷道:“去禀告你们公主,我要参加文场竞技,那日在武场中,卷毛大汉已败在我的手下,公主不会看不出来吧?”
葛裳一愕,掩袖轻笑。
滢漓漫不经心地打开手中的卷宗,把里面的试卷一张张地翻看,紧咬下唇,忍住从眼角眉梢露出的喜气。这宏获果然是不同凡响,一篇篇文如锦绣,字里行间透露着大气磅礴之势,此等文武双全之人,实是世间罕见。
宏获在下面站着,有些不安地看着公主的神色,不知那粉红的樱桃小口中会吐出什么样的话语。
滢漓直了直身子,从嗓子里发出嗯哼的两声,殿下侍立的群臣立时不敢再说话,鸦雀无声地看着凤座上的滢漓公主。
“宏获在这场文争武竞中技高一筹,可谓奇才,恰逢朝中用人之际,特封赐宏获为隆中侯,掌管息国兵马司,钦此!”
宏获一怔,似是没听清楚般拽了拽耳朵,一脸诧异,心道,笼中猴儿?这是什么官职?不是说……驸马吗?疑惑地伸长脖子向滢漓打探,刚要分辩,却见滢漓把俏脸一绷,似是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急急地站起身,脆声道:“散朝!”未等众大臣做出反应,已经先行退出殿去。
宏获看着滢漓急忙退去的身影,大呼上当,第一个反应就是找葛裳去算账。
葛裳手端着水盆,被宏获拦在漂亮的石砌花纹路中,想跑却已是无路可逃,于是嘻嘻地笑着,问宏获何事。
宏获铁青着脸,质问:“不是说文场胜出就可当选为驸马吗?怎么封个笼中猴儿?你的君无戏言呢?”
“啊咧……”葛裳掩饰地把头向一边儿扭了扭,强忍住腮边的笑意,“这个嘛……嗯哼……我是说那个卷毛大汉呀,他若胜出自然是驸马,至于你……我没说呀,公主若有招你入赘之心,自是封你为驸马了,这个……唉!”一副同情的样子看着宏获。
宏获突然把头一扬,哈哈大笑。葛裳看着宏获的笑,感到十分的不解,讷讷地问:“你笑什么?”
宏获傲然地转了一个身,宽大的袍袖在周身飘洒开来。
“我哪里有心思招什么驸马,但看到别人也当不成驸马,我就想笑,哈哈……”笑声渐渐远去,留下葛裳青色的脸,还有旁边牡丹枝上喜鹊似懂人意的喳喳嬉笑。
滢漓散罢早朝,回到桃花宫,有些疲倦地靠在窗边的躺椅上。她忽地想起宏获,他奉命到城外军营训练皇家禁军,这一去也有半个月了,不知他那里的近况如何。那些皇家老爷军,自恃豪强,拉帮结派,有的都不把主帅放在眼里,一个个军纪涣散、恃强横行,不知那宏获要如何地应付。
滢漓有些不安地站起身,在室内走了走,长长的裙裾在身后摆动。正在这时,门外传来刷刷的脚步声,转头去望,葛裳急如星火地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本奏折,“公主,宏获又闯祸了!”
滢漓一怔,眉睫轻拧,“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心中正思忖这个人,这个人就有了消息,只是不明白这个恃才放旷的家伙,又闯了什么祸事出来。
葛裳面有微红地粗喘了一口气,“我在外面听从城外回来的佐大人说,他把禁军营快变成人间地狱了,让我把这个奏折呈给公主。”
滢漓慌然接过奏折,急目而观,脸上渐渐蕴起怒色,出口道:“备车,微服前往禁军营!”
葛裳看着滢漓吓人的脸色,惶惶不安地喏了一声。
偶尔拂来的清风,让军营中的五彩大旗,有气无力地展动一下。营中高树上的知了,在酷热中,拼命地鸣叫,更增加几分烦躁。
禁军营距城二十里,负责着端阳城的安危。滢漓的蓝顶马车,不消一个时辰,就到了那里。滢漓下了马车,远远地望过去,倒抽了一口气,军营中不知何时树立起密密麻麻的百尺高杆,每个杆子上,像倒挂的蝉蜕一般,悬着被绑成粽子一样的士兵。
滢漓面色铁青,快步向军营走去,未到军营门口,就听到杆上士兵哎哎呀呀的叫声。当他们俯下的头看到滢漓公主时,有的士兵认识出来,便哭着大喊:“公主殿下,救命呀!我们犯了何罪,要受此刑罚?呜呜……再挂下去,我们就都成了烤乳猪了,太阳好毒呀!”
滢漓气得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尽量镇定下来,问旁边站岗的侍卫,这是为什么?
站岗的侍卫知道眼前女子是滢漓公主时,吓得跪下去行礼,口中言道:“启禀公主殿下,宏获侯爷来了之后,每天训练士兵互相搏击打斗,败下来的,就要被挂在这高杆上两个时辰,受日头的烤晒!”
“呃……”滢漓公主一时语塞,原来宏获在训练士兵,但用如此的惩罚方式,是不是太过了一些?她黛眉轻颦,迟疑了一下,还是走进了大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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