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间空屋,先把人安顿下来再说。”
紫苏噘着嘴:“凭什么呀?”
“你跟她住,怕不怕?”杜蘅斜眼看她。
“我才不要跟她住一起呢!”紫苏叫了起来:“白前几个,肯定也不愿意跟她住!”
“那就别抱怨,把人抬下去。”杜蘅忍了笑,淡声吩咐。
“哦……”紫苏悻悻地掀了门帘出去。
白前几个正挤在门廊前,想进又不敢进的样子,见她出来,一窝蜂涌上来,问:“紫苏姐姐,你没事吧?”
“少来!”紫苏抬起手,做势欲打:“刚才动静那么大,也没见你们冲进去救人,这会子来装什么好人?”
白前嘿嘿一笑:“没有小姐吩咐,我们哪敢进去?”
“怎么不说你们怕死?”紫苏翻个白眼。
“这怎么可能?她是来服侍小姐的,哪有丫头一来,就把主子杀了的?”白前一脸谄媚:“事实证明,我的推测是对的!”
白芨讨好地道:“有紫苏姐姐在,什么事处理不了?”
“你呀,就这张嘴甜!”紫苏一指戳到她额上:“去,把杂物间收拾一下!”
“要找什么东西?”白前忙道:“还是我去吧,指望她,明天也不见得有。”
紫苏呲着牙,阴阴一笑:“简单收拾一下,能放下一张床就行。”
她倒要看看,这么恶劣的环境,初七能撑几天?
“那里,能住人吗?”白蔹讶然。
白前最先反应过来,当即笑眯眯地道:“明白了!我让他们放个旧马桶进去……”
“呀,你可真缺德!”白芨推了她一把。
“嘻嘻……”
“嘿嘿……”
几个丫头你推我挤,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杜蘅在屋里,听着几个丫头的笑闹声,心情却格外的沉重。
柳姨娘那张扭曲变形的脸总是在眼前晃来晃去,尤其是那晚她说的那些话,更是一遍又一遍在脑海中浮现。
前世,柳氏的一生,也算得上传奇了。
柳氏从一个沿街乞讨,几欲饿死的乞丐,到以顾氏丫环之身,做了杜谦的通房,再到姨娘,最后掌了中馈,成为杜府的当家主母,太医院院正的正妻,燕王的岳母,皇帝的姻亲!
如果,燕王起事成功的话,则杜荭最起码会封贵妃,柳氏则还会成为皇帝的岳母……
可以说,没有杜谦,就不会有柳氏的风光。
无论杜谦如何对她,都不应该用“忘恩负义”来形容。
可柳氏,不止指责他忘恩负义,骂他过河拆桥,甚至扬言要抖出他的丑事。
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杜谦有什么把柄落在柳氏手里,以至不惜毒哑她?
思来想去,这个秘密都与顾家的财产,外公的死,母亲的病,脱不了干系!
她不敢再想,却又不能不想,脑子里总也控制不住地迸出各种可怕的推测和结论……
杜蘅烦燥之极,猛地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踱步。
紫苏端了茶进来,见状忙问:“要找什么,坐下来,我帮你拿。”
杜蘅微怔,随口道:“……书,我找,外公留给我的医书。”
心烦意乱的时候,看看医书,兴许就能平静下来了。
紫苏把托盘搁到炕桌上,从枕头下摸出两本蓝色封面的线装书,笑嘻嘻地扬了扬:“呶,这不就是?”
杜蘅胡乱挑了一本,靠在迎枕上看。
紫苏忙把烛台移到床边的高几上,见烛芯有点长,拿了银剪细心地剪掉一截:“这东西费眼睛,别瞧得太晚,早点安置。”
“嗯。”
知道她看书时不喜打扰,紫苏搬了个小凳子过来,把茶水点心搁到她随手可取的位置,轻手轻脚地出了门,坐到碧纱橱外有一针没一针地绣起了手帕。
杜蘅初时有些心不在焉,只是随手乱翻,根本就没心思看。
慢慢的,感觉有些不对头――这书,她似乎在哪里看过?
她心一跳,忙翻开封面,看了眼书名《百草千毒经》――确实不曾读过。
从头开始,逐字逐句,一段一段,一章一章地仔细看下去。
越看心跳越快,越看越迷茫,越看越如坠五里云雾!
没错,前世她为了替南宫宸解毒,打算深入苗疆,慧智便给了她一本有关毒物的医书。她背得滚瓜烂熟,不敢有一字错漏。
她一直以为,慧智为了她,苦心孤诣,连熬了几个夜晚,逐字逐物详加注解――书送到她手里时,墨迹尚未干透!
万想不到,这本书,现在就摆在自己面前!而上面的笔迹,分明是外公的!
不错,所谓绝版医书,并不见得真的是世上仅存的一本!
不能说外公有,慧智(或其他任何人)就不能有。
可是,若巧合到连注解都一模一样,一字不错,则绝无可能!
死人,是不会说谎的。
唯一的解释,慧智当年给她的,其实就是外公的遗作。
怪不得,她学起来如此得心应手,甚至有似曾相识之感――她曾经以为,那是因为她身上流着顾家的血,对医学有极高的天份!
现在才知道,那份若有似无的熟悉感,原来是因为外公!
再仔细一想,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她与慧智的相识,其实都很突兀,有着人为的刻意痕迹。
不同的是,前世是慧智主动找她,这一世,则是她去寻慧智!
她一直以为,与慧智的相识,是偶然;拜他为师,则是她的幸运。
却从未想过,这一切,其实是必然!
奇怪的是,相识九年,慧智从未在她面前主动提起过外公!更不曾对她透露过半句,他的医术,是习自顾 之!
他甚至,小心到把这本《百草千毒经》改名为《毒经》,就为了让她相信,他跟顾 之毫无关系!
顾 之的徒弟,难道是什么不可告人的身份吗?
为什么慧智要刻意隐藏真相,跟顾家把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如果说,一切欺骗都是以得到为目的,长达九年的时间里,慧智却对她一无所求!甚至不惜为了她,大开犯杀戒……
还有,为什么明明外公亲手由石南保存的医书,前世却落到了慧智的手中?
她记得,前世慧智是在母亲周年祭时与她第一次见面。
这是不是意味着,前世的石南,在母亲的周年祭前,就已经死了?
所以,医书才到了慧智的手里,所以,他才从未与她有过任何交集?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又是谁杀了石南?
想来想去,最有可能杀石南的,竟然是慧智……
他跟慧智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身为神机营的密探,为什么最后会死在一个和尚手里?
他出现在自己的周围,究竟有何目的?为什么要把初七送到自己身边?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数个疑问,在心底盘旋,杜蘅整晚昏昏沉沉,意识飘渺,恶梦缠身。
不是被人追杀,就是掉落悬崖;再不然就是梦到慧智教她五行八卦,结果她困在阵中,被各种妖魔鬼怪追咬。
她拼命在一片黑暗中奔跑,却始终逃不出那片竹林。四周涌出无数青面镣牙的怪物,向她扑来,撕咬着她的衣衫,啃噬着她的四肢,她满身是血,拼力挣扎,却怎么也摆脱不了。
正要听天由命时,一阵霹雳声响,天上现出一朵五彩祥云,石南踏云而来,嘴角噙着吊儿郎当的笑,痞痞地俯瞰着她:“给我五百万,救你一命……”
她求他:“谁吃饱了没事,身上带着几百万?先救我上去,脱了险再给你凑……”
石南一脸鄙夷:“没钱说个屁!”
一把推开她,扬长而去。
身后妖怪群杀到,一条巨蟒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咬住她的双腿……
杜蘅冷汗涔涔,大叫一声,霍然而醒。
眼前杵着一道黑黝黝的影子,披头散发,俯身瞪视着她。
那双幽亮的眸子,在暗夜里,亮得惊人。
一双冰冷的手,探到她的额上。
“啊…………”饶是杜蘅再镇定,此时也崩不住,迸出惊天动地的尖嚷。
各房的灯次第点亮,纷乱的脚步声响起。
咣当一声,紫苏第一个冲了进来:“小姐!”
白前几个拿的拿烛台,握的握剪刀,紧跟其后冲了进来。
初七侧坐在炕沿,手还探在杜蘅的额上,杜蘅则瞪直了眼睛,拼命尖叫:“鬼,鬼啊……”
“你想干什么?”紫苏冲上去,狠狠揪住初七的前襟。
初七侧头看着杜蘅,表情十分无辜:“你为什么要叫?”
“……”紫苏差点被她气晕,一抬屁股将她挤开,握住杜蘅的手:“别怕,是初七……”
“初七?”杜蘅惊魂稍定,沉着脸问:“你不睡觉,坐在我床头做什么?”
初七很认真地道:“保护小姐,不能让小姐离开我的视线……”
紫苏怒目而视:“半夜三更,披头散发坐在小姐的床头,算哪门子保护?”
“亏得小姐胆大,要不然准得吓死!”白芨躲在白蔹身后,小小声道。
“就是!小姐要吓出什么毛病来,你十条命也不够赔的!”白前恨恨地骂。
初七只直挺挺地站着,重复:“不能让小姐离开我的视线……”
“你没毛病吧?”白前忍不住骂道:“翻来覆去只会说这一句,能不能换点别的词?”
“我不会别的……”初七愣愣地道。
“别告诉我,你连头都不会梳?”紫苏冷声讥刺。
杜蘅按着太阳穴:“别吵了,吵得头都疼了……”
“小姐,”白蔹倒了杯茶递过去:“喝杯茶,压压惊。”
随手摸了摸她的衣,皱眉:“哟,全湿了!白前,别在这站着,赶紧打点热水来给小姐净身。”
紫苏走过去把窗户打开:“这鬼天气,入了秋还热成这样!”
“咱们这还算好……”白芨蹲下身,检查了一遍冰盆中的碎冰,叹了口气:“那些庄户人家可就惨了!再这么热下去,今秋的收成定然大受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