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荇其实心里也明白,这事跟杜蘅有点挨不着――莫说她还没成亲,就算成了亲,也没那个本事管到夏风头上。
但一则向来嚣张惯了,二来柳氏这回号的亏有些大,就这么揭过去,实在做不到。
原不过是想过来把她臭骂一顿,再把她的屋子砸个稀巴烂,消些心头之恨。
杜蘅若是乖乖地低着头,任她辱骂一番也就罢了,偏她竟然还嘴!若只针对她也还罢了,偏还辱骂柳氏!
旁人只看到杜蘅的嘴唇上下翕动,却听不到她说些什么。
只看到杜荇的脸色越来越红,越来越难看,拼了命在尖叫:“闭嘴,你闭嘴!”
丫头们自个打得热火朝天谁也不服输,可轮到主子打架,谁也没那个胆子上去掺一脚。
“小姐,别打了……”只能束手无策地围在一旁团团转。
杜荭一直远远站着坐山观虎斗,这时想冲过去帮忙,给紫苏有意无意地堵在人墙外,一时半刻竟是冲不过来。
杜蘅笑靥如花,语气温柔:“贱货就是贱货,再怎么玩花招,终是脱不了那股子臭气!注定了一辈子只能被我娘踩在脚下,象只狗一样摇尾巴!”
这一下,可把她心里那股子邪火勾上来了!
“我撕了你这张胡说八道的臭嘴!”杜荇狂吼一声,猛地挣脱了她的钳制,伸出尖利的指甲朝她的脸上死命地抓。
杜蘅自然不能让她得逞,侧身闪避。
那边杜荭闷声不响地冲过来,抱住了她的腰,嘴里假意哭叫着:“二姐姐,别打了,再打下去要出人命了……”
杜蘅一下没挣开,脸上已给杜荇划了两道血痕,幸得避得快,不然这张脸就毁了!
杜荇犹不解恨,翻身爬起,一眼扫到炕头的小几上摆着一瓶石竹,想也不想,抄起花瓶就往杜蘅的头上猛砸下去。
周姨娘唬得魂飞魄散,急忙冲上去,抱住了她的腰:“大小姐,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呀!”
二小姐只是到玉虚观去住了一晚,小侯爷就闯进门把家里闹了个天翻地覆,打断柳氏三根肋骨,害她几个月下不了床。
这要是眼睁睁看着她被砸破了头,自个的小命还不得玩完啊?
“放开,放开我!”
周姨娘哪里肯放?死死箍着她不撒手:“大小姐,你听我一句劝……”
杜荇挣了几下挣不脱,恶向胆边生,举起手中花瓶往她头上砸下去:“滚开啦!”
只听“咣当”“哗啦”几声响,紧接着一室寂然。
十几个人,二十几只眼睛通通看向周姨娘。
一道血痕缓缓沿着额头蚯蚓似地往下爬,周姨娘抬眼看到一片血红,“哎哟……”一声,身子往地上一溜,晕死过去……
杜谦收到周姨娘打发过去的小丫头送的信,心急火燎地赶过来,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闹轰轰地嚷成一片。
“怎么办,出血了!”带着哭腔,是伺候周姨娘的连翘。
“糟了,不知道是不是没气了?”大蓟不知所措。
“阿弥陀佛,老爷可来了……”外面不知哪个婆子嚷了一声。
“不好了,大小姐打死人了!”白前眼珠一转,立刻拔高了嗓子尖叫。
她一边叫,一边使眼色,白芨几个会意立刻跟着乱嚷了起来。
“打死人了!”
“大小姐打死人了!”
杜荇暴跳如雷,抬脚就踹:“下流东西!胡咧咧什么?信不信我一脚踹死你……”
“住嘴!”杜谦大喝一声,走了进来。
一眼扫过去,屋子里桌翻凳倒,瓶碎碟烂,满地狼籍。
杜蘅的脸上两道血痕,杜荇的发髻歪到一边,杜荭看着倒还正常,只裙角被花瓶里的水溅到,湿了一大片。
再看丫头们,更是奇惨无比。
歪嘴的,乌眼的,鼻青的,脸肿的,衣裳破了,裙子扯了,发鬓散了,手臂上,脖子上一道道的指痕,血糊糊的一片……
幸得这是杨柳居,屋子宽敞,要换成竹院,别说打架,这许多人光站都站不下了!
“看看你们,成何体统!”杜谦拍着桌子吼:“一个个都成了乌眼鸡,做什么,想翻天了!”
丫头们垂着头,缩着肩,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赶紧给你们主子瞧伤去!”
他一声吼,白前几人立刻行动起来,扶的扶肩,搀的搀腰,拿的拿膏药……
“慢点,小姐,仔细地上的碎瓷,别割伤了脚。”紫苏万分紧张,杜蘅款款挪步。
杜荇看得七窍生烟:“小侯爷又不在,你搁这装给谁看呢?”
不过是脸上擦破点皮,整得跟骨折筋断,随时要断气似的!
地上躺着的周姨娘,头破血流的,反倒没人管!
杜谦大怒:“你闭嘴!还嫌闯的祸不够大?来人,把大小姐给我捆了!决明,请家法!”
决明嘴里应着,脚下却没挪步。
一听要请家法,杜荇慌了神:“爹……”拼命给杜荭使眼色。
杜荭细声细气地道:“爹,你不能只听一面之词,就判定错的是大姐!既是两姐妹打架,那就是双方都有错,你不能罚一个不罚一个,这不公平!”
“闭嘴!”杜谦骂道:“真当我是瞎的不成?蘅丫头好好地在屋里睡觉,是你们两个领着人打上门来,还敢攀污她?”
杜荭被他堵得回不出话,小脸涨得通红。
“是!”杜荇不服气,指着杜蘅尖叫:“我们是找上门来的不错,但先动手的却是她!”
“是你先辱骂夫人,不敬主母,二小姐一时气不过,这才动的手。”紫苏伶牙俐齿,立刻反驳。
“你算个什么东西!”杜荭恨得牙痒痒,指着她骂道:“主子说话,也敢爬出来插嘴!哪学的规矩,还不给我滚出去!”
紫苏一脸惊讶:“咦?原来咱们杜家还是有规矩的?我还以为,大小姐和三小姐早就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为所欲为了呢!”
杜荇怒气冲上来,指着她骂:“再敢顶嘴,信不信我拿针缝了你这张嘴!”
“若不是大小姐欺人太甚至,我们小姐又是个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性子,哪轮得到我一个做丫头的出来说话?”紫苏不但不怕,反而胆气更壮了,昂着头:“我再没规矩,可还记得自个的身份!大小姐的没规矩,却是连人伦尊卑都不顾了!居然骂夫人是个浪荡货,不该病在床上,还想着跟姨娘争宠……”
“你放屁!”杜荇慌了,上去捂她的嘴。
“怎么,想堵我的嘴啊?”紫苏一把推开她,冷笑:“这可怎么好?我们一屋子,十几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你堵得完吗?”
“是,我们都听到了!”白前几个齐声应和。
杜荇气得口不择言:“可她骂得更毒辣,骂姨娘是贱货,我是贱货肚子里爬出来的贱种!”
杜蘅则一脸受惊的样子,瞠大了眼睛:“大姐,你可不能血口喷人!我啥时候说了这种话?”
“怎么没有?”杜荇气得不行:“你明明跟我说,我娘象狗一样对夫人摇……”
她怎么能这么卑鄙,自己说过的话,居然不承认!
紫苏几个低了头,拼命咬牙忍着,就怕一个憋不住,笑出声来。
小姐这话,好毒啊!可是,好过瘾啊!
杜荭气得差点晕过去,抬手狠狠甩她一个巴掌:“闭嘴!”
她真不明白,这种蠢货,干嘛不去投猪胎!
“你也欺侮我?”杜荇尖叫:“是她骂的,有本事你打她,打我干什么?”
杜谦的脸黑得不能再黑,伸手把炕桌掀了:“都给我闭嘴!”
“爹,你不会真信了她吧?”杜荇一脸慌乱。
“决明,请家法!”杜谦咬牙切齿,见多宝阁上搁着一根鸡毛掸子,一把抄在手里,劈头盖脑地抽了下去:“我让你再胡说八道,让你不长脑子……”
“爹啊,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了……”杜荇尖叫着左遮右挡,终是挨了十几下,疼得嗷嗷直哭。
杜谦打得累了,将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扔,看也不看她一眼,吩咐:“把周姨娘抬到炕上。”
几个丫头合力把周姨娘抬到炕上。
杜谦给她把了脉,脸色略略缓和:“幸好没伤到骨头,没大碍。把她抬回怜星院去,回头领一盒外伤膏给她擦,这几日别沾水就是。”
连翘忙答应了。
萱草,茜草几个柳氏房里的丫头,乘了混乱,踮着脚尖往门外溜去。
杜谦明明看到,也只装没瞧见。
紫苏气不过,嚷了一声:“萱草姐姐!老爷还没发话呢,想上哪去?”
萱草,茜草那个气啊,却也不敢装没听到,手足无措地立在门边,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混帐东西,杵在这里想碍谁的眼?滚!”杜谦狠瞪她一眼,喝道。
萱草,茜草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跑了。
“蘅丫头,”杜谦叹了口气:“荇儿脾气是有些急,你多担待些。好在脸上的伤不重,回头我给你拣些好药,配副药膏抹一抹,应该不会留疤。”
“不用了,”杜蘅淡淡道:“我自己配了薄荷膏,凑和着用也就是了。”
碰了个软钉子,杜谦略显尴尬:“也成,嗯,不早了,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了,明天一早还得去太医院……”
转过身瞪一眼杜荇,喝道:“孽障!还不快滚!”
杜谦一走,丫头们也退得干干净净。
紫苏领着白前几个小丫头,埋头打扫“战场”。
杜蘅默默地环顾着一室凌乱,忽然见墙角倒着一只木匣子,紫檀木四角包金,匣子摔破了,一角蓝色半隐半露。
她怔了怔,走过去捡起来一看,原来是两本蓝色封皮的线装书――怪不得觉着匣子眼熟,原是石南交给她的,顾 之亲笔批阅过的绝版医书。
里面的银票,因数额巨大,紫苏早拿出来藏在别处,匣子就搁在百宝阁上,也不知被谁拿来做武器,变成这副模样。
它不知被人踩了几脚,显得有些脏,有些皱。
杜蘅伸手,轻轻把封皮抚平。
这段日子来,她忙着在府里站住脚,每天崩得紧紧的,哪有时间坐下来,研究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