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胜垂着手道:“那辆马车,最后进了杨梅街的逍遥王府。”
杜荇脸上露出骄矜之色,趾高气扬地了睨了杜荭一眼。
杜荭开口问道:“马车是驶进王府里去了,还是停靠在王府的围墙外?”
要知道,这中间有很大的差别。
她突然出声,丁胜有些吃惊,忍不住转过头看一眼屏风。
丹参便斥道:“看什么看,小姐问你话呢!”
丁胜忙调回目光,道:“是进了王府的院子。”
“你看清楚了?”柳氏忙问。
“小人看得很清楚。”丁胜答得极详细:“马车的确是从侧门进去的,进门的时候,门房还跟车夫打了招呼,因隔得远没听到说些什么。小人在外面守了大半个时辰,也未见马车出来。”
这样的话,就排除了马车上的人发现被跟踪,胡乱找个借口骗得门房开门混进王府去的可能。
“做得好,是个会办事的。”柳氏很是满意,吩咐丹参赏了他一吊钱。
打发了丁胜,两姐妹从屏风后出来。
杜荇噘了嘴埋怨:“看吧,我都说他不是骗子了,你们偏还不信!亏得露馅,这要是让人揪住,什么脸都没了!”
杜荭腹诽,你若真是的要脸的,又怎会出去跟年轻男子厮混?
嘴里却道:“既然确定了他的身份,往后就得多用点心思,耍些手段,让他非大姐不娶。”
到底是未婚的姑娘,杜荇脸皮再厚,这时也不禁飞红了颊,不敢搭话。
柳氏又是得意又是欢喜:“荇丫头貌美如花,只需敛着些性子,还用得着施手段?”
“这可不一定!”杜荭冷哼:“天下美貌的女子多了去了,他又是个王孙公子,还怕没见过美人?”
“你什么意思?”杜荇拉下了脸:“句句咒我,是不是见不得我好?”
“我是提醒你,凡事多长几个心眼,到手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抓住,别傻乎乎地被人耍了!”杜荭冷冷道。
这些个王孙贵族,哪个不是仗着有个好家世,吃着碗里看着锅里?
年轻貌美的小姐带出去风花雪月谁不想?真要娶进家,又是另一回事。
一个弄不好,就会沦落成别人的玩物,身败名裂!
“你说什么?”杜荇气得想扇她。
柳氏忙把两人拉开:“好好的,怎么又掐起来了?都给我坐下!三儿也真是,明明是替荇儿着想,说出来的话,怎么就这么难听?
“忠言逆耳,良药苦口。”杜荭淡淡道:“听得进就听,听不进,我也没法子。”
杜荇轻哼一声:“别以为世上就你一个聪明,别人全是傻子!”
柳氏岔开话题:“荇儿的问题解决了,再没了顾虑,可以放开手整治那贱人了。”
“法子我早想好了,”杜荭慢条斯理地道:“只等哪天她不在府,寻个空隙就可以下手了。”
“这可巧了,”柳氏一脸兴奋:“听说恭亲王府冷侧妃,下了贴子,邀她参加小王爷的满月宴。”
“只邀请她一个?”杜荇又是羡慕,又是妒忌。
恭亲王府设宴,和三肯定是座上佳宾。若她能够同行,说不定能够遇上。若是能把二人的关系,公之于众,那得羡慕死多少闺阁千金啊?
“哪天?”杜荭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
柳氏凝眉想了想,道:“好象是后天,初一。”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杜荭忍不住大笑三声。
“是,”柳氏也喜上眉梢:“刚好我的禁足令解了,重掌了中馈。加上荇儿的婚事也有了着落,只要把那贱人弄死,我就没什么可忧心的了。”
“夜明珠找到了?”杜荇奇道。
“别提了!”柳氏脸一黑:“说起这事就堵得慌!该死的也不知躲哪去了,连个人影也见不着!”
杜荭胸有成竹:“只要咱们不说,这事一时半会也没人知道,等收拾了贱人,再慢慢设法把珠子赎回来就是。”
目前的情况,要拿出这么大一笔银子来赎夜明珠,还想瞒着老太太,基本不可能。
但若是杜蘅死了,则又另当别论。
运气好的话,不但婚事不了了之,夜明珠也不用还了。
就算夏家舍不得这对珠子,也要顾着体面,总不至于她一咽气,立刻就追讨聘礼。
到时顾氏的嫁妆光明正大地落在了柳氏手里,拿出一部份,神不知鬼不觉地赎回夜明珠,不是难事。
一晃到了初一,杜蘅按例到瑞草堂给老太太请安,又陪着说了会闲话,眼瞅着辰时已过,这才套了车往恭亲王府去赴宴。
两家隔得并不远,杜蘅的马车到时,恭亲王府门前已是车水马龙。
各路仕女贵妇打扮得花枝招展,王孙公子们个个富贵逼人。
府里仆人训练有素,穿着统一的服饰,各司其职。
客人一到门外,立刻有负责车马轿子的仆从把马车轿子指引到指定的地点停放;客人则由负责接引的知客,分别引领。
男客被引至前厅,女客换乘了软轿进到后院,人多而不杂,井然有序。
杜谦官卑职微,根本无缘进入上流社交场合,那些所谓的名媛贵妇自然无人识得杜蘅。
进入后园后,贵妇千金自拣相熟的,三五成群,或坐或站,各自低声交谈,说到开心处,偶尔发出阵阵笑声,亦是优雅,娇俏各半,绝不会给人恣意放肆之感。
放眼望去,杜蘅孤身独坐一隅,越发显得形单影只。
然,她对此似乎全不在意,端着一杯茶,喝得悠然自得。
故地重游,紫苏显得有些紧张,眼睛不停地左右逡巡,就恐遇上什么人上前挑衅。
杜蘅唇角含笑,小声提醒:“既来之则安之,这么紧张做什么?东张西望,显得小家子气,反倒让人看轻了咱们。”
“昨晚起,我眼皮一直在跳。”紫苏压低了声音:“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杜蘅淡淡道:“水来土淹,兵来将挡,有什么好怕?”
所谓宴无好宴,恭亲王妃是皇后的远房侄女,冷侧妃是梅妃的亲外甥。
这两方势力搅和在一起,恭亲王府的水,早就是暗流激涌。
冷侧妃临近产期,却无缘无故跌了这一跤,差点弄得一尸两命。
她可不会白目到认为,这真是一起偶然事件。
既然无意间淌了这混水,坏了别人的好事,自然也有成为某人的眼中钉,肉中刺的心理准备。
然,她也不会那么单纯,认为冷侧妃就一定会感她的恩,承她的情――毕竟,上次入宫,她可是拿梅妃开刀,送了皇后一份大礼,用韶华做了晋阶的踏脚石。
她并不想挑事,可也绝不会怕事。
人群忽地骚动起来,一名身材高挑的妇人,如同众星拱月般,进了花园。
面容白皙,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穿着大红五彩妆花褙子,同色通袖对鹿长衫,十二幅凤衔花湘裙,头梳弯月髻,插着金累丝嵌宝石双凤簪,凤口里垂着细细的金丝流苏,底部缀着指甲大的东珠,通身的华贵,逼得人睁不开眼睛。
此人正是卫皇后的侄女,恭亲王府的女主人,卫思琪。
隔着重重叠叠的人影,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遇。
杜蘅并未闪避,礼貌地含笑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避到一旁。
然,恭亲王妃却穿过人群,径直向这边走来,在杜蘅身前站定:“这位姑娘面生的很。”
“民女杜蘅,见过恭亲王妃。”杜蘅曲膝,福了一礼。
“啊……”恭亲王妃拖长了语调,明明是赞誉,听在耳中却总觉得不是滋味:“法炙神针?”
“王爷谬赞,民女愧不敢当。”杜蘅脸一红,适时做羞涩状。
“原来她就是舞阳县主!”消息灵通的,立刻恍然大悟。
“什么意思?”不知典故的,立刻向身边好友咨询。
“就是她凭一枝金针,救了冷侧妃和小王爷!”
“恭亲王亲笔提字,以法炙神针相赠,杜太医嫡女,杜家二小姐,杜蘅!”
“皇上御笔亲封的舞阳县主。”
“切,不过是个五品太医的女儿,装什么名门千金?”
“什么法炙神针?不过是瞎猫遇着死耗子罢了!”
众女人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各种或好奇,或羡慕,或不屑……的目光纷纷射在她身上。
身处漩涡中心,杜蘅却处之泰然,没有半分的不安和焦虑,落落大方地任人评头论足,唇角微微上扬,始终保持着适度而礼貌的微笑。
一个五官太医的女儿,初次进入大齐最上层的社交圈子,被一大群身份尊贵的命妇围观,竟然没有一丝的害怕和扭捏,表现得如此从容冷静,实在令人大跌眼镜!
没有在她脸上看到预料中的惊慌失措,不禁令恭亲王妃心生不悦,面上却不动声色:“自那日在静安寺后,王爷天天念叨着你,本妃早就想见你一面,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杜蘅羞涩垂头,不发一言。
“来人……”王妃拍了拍手,立刻有侍女端了乌木莲花茶盘过来。
盘中是两只蓝白细瓷茶盏,一把山水纹圆肚茶壶。
侍女执壶把杯子注满,淡淡的酒香立刻溢满鼻端。
见壶中斟出来的竟是酒,杜蘅不禁微微蹙眉。
“多谢你救了小王爷,保住了皇家血脉,本妃先干为敬!”恭亲王妃端起酒杯,也不等杜蘅说话,仰起脖子一饮而尽,把杯底向她亮出。
“好酒量!”
“巾帼不让须眉,好!”
众人纷纷叫好,恨不能掏尽世上恭维之语。
杜蘅端了杯,苦笑:“民女母亲过世七七未满,不能饮酒。”
恭亲王妃脸一沉:“本妃亲自敬酒,难道二小姐也不肯赏脸?”
“就是!你那母亲难道还能大得过王妃?”
“二小姐好大的架子!”
“不识抬举!”
杜蘅无可奈何,硬着头皮道:“只此一杯,下不为例,可好?”
“本妃先前不知你在孝中,如今既已知晓,自不会强人所难。”恭亲王妃这才转嗔为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