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绝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说话?因为南宫宸,我们之间连说话都要小心翼翼地避开他吗?”
“不是的,你误会了……”杜蘅试图解释。
“阿蘅,别急着否认,我知道,你和南宫宸之间的恩怨,是上辈子的事。我没那么无聊,吃这种干醋。”
“我……”杜蘅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
“但是,”萧绝忽然把手轻轻按向她的胸口:“我知道,你这里有个疙瘩,只要一天不解开,你就无法忘掉过去,也无法彻底忘掉他……”
“我没有……”
“我知道,这不是爱。假如经历过这么多,还不能让你对我敞开心扉,反而对一个伤你伤得如此彻底的男人执迷不悟,那我也无话可说。”萧绝打断她,慢条斯理地道:“但是,你不能否认,恨也是一种感情,我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去恨一个人。没有希望,又哪来的失望?同理,没有爱,就不会有恨。我不希望,他一辈子夹在我们中间,成为一道禁忌,变成彼此都不敢碰触的伤。”
“我……”杜蘅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萧绝微笑,声音变得十分柔和,如清风明月,小溪流水,轻轻拂过,温暖而舒适:“去吧,跟他好好谈谈。心平气和,开诚布公地谈一次。把上辈子积在心里,想说的,该说的,却来不及说,或是无法说的话,通通都说出来,把他留在你心上的痕迹彻底抹去。然后,回到我的身边,开开心心地过咱们的小日子。”
杜蘅沉默了,怔怔地看着窗户。
正午的阳光,透过素花的窗帘,映得室内一片昏黄,似染着一层金黄的薄霜。
她身上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夹袄,单薄的身影,仿佛一阵风就能刮跑。
跟南宫宸开诚布公地谈话?
这样的画面,根本不可想象!
夫妻七年,他从来都是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何曾有过一次静下来听她说话?更不要说,两人坐下来,平等地对话!
有些事,或许可以改变;有些人在四处碰壁之后,也会试着改变自己。
然而,那个人绝对不会是南宫宸!
重生,或许的确能让他领悟到一些东西,体会到一些人的珍贵之处,从而改变态度,却无法让他脱胎换骨,变成另外一个人!
遗忘?
不错,她可以忘记南宫宸,将他摒弃在自己的生活之外。
然而,那种刻骨铭心的痛,真的能全部抹去,不留任何痕迹吗?
她,真的很怀疑。
“你好好想一想,不急,我们有的是时间。”萧绝拍了拍她的手:“不管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不要忘了,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
杜蘅心中一颤,抬起头定定地看他:“你,不担心南宫宸过河拆桥?他的胸襟可不大。”
萧绝不屑地道:“名利地位,荣华富贵这些东西,爷从来就没放在心上。他想要,随时可以拿走。爷有一身本事,天地之大,哪里不可容身?”
撇撇嘴,又道:“再说了,爷手里的剑也不是吃素的!就算他真地想秋后算帐,也得先掂量掂量自个有没有这个本事?爷也不介意,再联合小秃驴,闹他个天翻地覆,国无宁日!”
末了,道:“所以,你不用顾忌什么王爷皇上,怎么解气怎么来就对了!”
悬空寺,位于大理城北的青岩山山顶,凿崖而建成,因寺庙有一部份孤悬于崖之外,远望如浮在半空,故得名悬空。
杜蘅站在空旷的坪里,远远地看着南宫宸负手立在走道上,俯瞰着脚下缭绕的云雾,不仅感慨万千。
曾经,她满怀崇敬地看着他站在悬崖之上,对着满城的旌旗,豪情满怀地指点着江山,暗暗憧憬着美好的未来……
而今,旌旗仍在,那份渴幕和眷恋却已消失不见,只剩下满怀的沧桑……
“阿蘅,你来了?”南宫宸转过身,眼里闪过一抹惊喜。
杜蘅犹豫着,是落落大方地上前,还是停在原地,保持适当的距离。
“过来。”南宫宸习惯性地下着命令。
杜蘅心生反感,冷淡地回绝:“不用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吧……”
南宫宸一愣,回过头看了眼脚下的白云,笑道:“你还跟以前一样胆小呢。”
说着,缓步迎了上来。
不是胆小,前世是敬畏,不敢与他比肩。而今生,则是不愿。
杜蘅也不反驳,只微微皱了皱眉头,又很快舒展开来,曲膝福了一礼:“听说王爷执意要见我,不知有何指教?”
南宫宸面色微变,盯着她看了良久,轻声道:“你,还是不能原谅我?”
“王爷言重了……”杜蘅皱了皱眉,又很快舒展开来,淡淡道:“这几天,我反复想过了,也试着设身处地以你的角度来看待我们之间的问题。的确,你的处理方式我不能赞同,但是,我自己也不是完全没有错。”
“阿蘅……”
“你听我说完,”杜蘅抬起手,机械地将早就准备好的言词倾吐出来:“前世的我,太过懦弱,完全没有能力,也没有想过要如何自保,只是一味地退缩,一味地忍让。这样的我,根本没有资格站在你的身边。造成那样的结局,其实我自己要负大半的责任,不能一味怪你。”
如果,她能象今生一样,勇敢地面对现实,坚强地面对流言,同时积极地解决困境……
她有理由相信,结果一定不会是那样的。
这样长篇大论,侃侃而谈的杜蘅,令南宫宸觉得很是新奇。
他有些发怔,声音有些发哑:“不不不,这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没能百分百地信任你,没能尽到做丈夫和父亲的责任,保护好你和孩子。”
他深深地凝视着她,诚心诚意地道:“阿蘅,对不起!”
杜蘅呼吸一窒,眼泪毫无预兆地在眼眶里凝结,偏又不愿意在他面前示弱,憋得满脸通红,脑仁子更是疼得象要炸开似的。
她迅速地转过身去,死死地咬着下唇,仿佛那些排山倒海殛欲冲出胸腔,积压在心里多年的委屈和愤怒,全凭这最后一关守住。
她不肯回头,她更不允许自己再为他掉半滴泪。
太傻,太不值得。
可是,他道歉。
心高气傲,目下无尘的南宫宸;宁折不弯,打死不服输的南宫宸;天之骄之,不可一世的南宫宸……
居然,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
任她如何坚强,如何坚定,如何坚决,泪水仍然不可抑止地从心灵深处涌出,一滴一滴地滚落。
双膝一软,跪坐在地上,呜咽声随着眼泪一起从指缝间流泻出来,渐渐的,哭声越来越大,眼泪也越流越急,仿佛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干般,泉水般涌出来,****了衣襟,再湿了地上的落叶……
南宫宸有些措手不及,愕然地睁着眼睛看着她的背影。
听她哽咽着,用一种极度虚弱的声音,诉说着七年婚姻里她的委屈和痛苦,女人之间不断发起的战争,她孤立无援,被陷害,被欺凌,来自四面八方的嘲讽和讥刺,而他从头到尾冷眼旁观,她的无助,失去孩子的悲愤……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至少在他的面前,她从未如此失态。
前世是畏缩懦弱得不敢靠近,今生却是心怀怨愤而拒人千里。
而现在,冷静理智得近乎冷漠的她,却在他面前失态地号啕大哭。
只因为,他说了一句:“对不起”。
他想揽她入怀,伸出手却停在了半空。想解释,可嘴唇翕动了半天,却发现无词以对。
不能动,也不能说,唯有仔细倾听。
然后,他惊讶地发现,她说的很多事情,他竟然是第一次听说。
也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纤弱的肩膀上,竟压着那么沉的担子!亏他还一度以为,自己对她格外宽容大度――却原来,远远不够,以至回过头来重新审视,才发现那只是一个笑话!
他总是自以为是,自作主张地替她做着决定,却从不考虑她的处境和心情。
原来,她要的其实很简单。
而他,为她做得太少太少。
原来,七年夫妻,他错过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可惜,等到他终于恍然大悟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那个曾经可以为了他豁去性命,那个全身心付出,毫不保留,坚定地支持和爱慕着他的女子,如今已经决定收回付出的所有感情。
这哭声,这眼泪,既是对过往的委屈和伤痛的渲泻,也是与往事的决别。
她,不要他了。
而他,却无话可说,连挽留都不敢。
因为,他已经失去了资格。
不论是做为男人,做为丈夫,还是做为父亲,他都太失败。
生平第一次,他如此痛恨自己。
痛恨那些该死的自尊和骄傲,痛恨他的后知后觉,痛恨他的自以为是……
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他却悲哀地发现,自以为给了她最好的,然而那些记忆里,却鲜少搜寻到发自内心的欢悦地微笑画面……
有的,永远是卑微,是瑟缩,是敬畏,是泪水和无声的哭泣……
看着蜷在地上痛苦失声的小女人,他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再攥紧。
因为他知道,这是杜蘅第一次对他敞开心扉,也是最后一次。
是剖心,更是决别。
原以为,押上江山做赌,孤注一掷,一定能求得她的谅解,就可以破镜重圆。
此时才明白,原来他们的绝裂,在他踏入那间风雪交加的小院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无论他如何努力地想挽回,两个也已经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就象现在,明明近在咫尺,他却不敢越雷池一步!
只能默默地注视着她的背影,满腹的话只化做无声的叹息,任苦涩盈满胸腔。
也不知过了多久,杜蘅终是哭得累了,渐渐收了声。
原本是抱定让他死心的决心而来,根本没打算与他深谈,不料他一句真心的道歉,却会惹出她积压在心里数年的委屈和泪水。
哭了这么久,那些该说不该说的话通通都倒了出来,憋在胸口的那团郁闷之气倒的确消散了,可随之而来的,是无尽的懊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