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思玲倒吸一口凉气,娇斥道:“荒唐!实在荒唐!我伊家好歹世代书香,岂能做出自荐枕席这等不知廉耻之事?”
杜荭微微一笑,毫不手软地往她心上扎了一刀:“难道王妃甘心一辈子空担了这个名份?”
伊思玲一窒,全身的血液瞬间涌上脑门,涨得一脸紫涨。
“与其如此,不如一博。”杜荭含笑抛出诱饵。
伊思玲脸上青红交错,良久,才轻声道:“说得容易。就算我能拉得下脸,王爷他,他又岂是怜香惜玉……”
倘若她所说的都是实情,平日尚不肯动她,又怎会在那人的忌日行事?
杜荭气定神闲:“就这么去,当然不得,得适当用些策略。”
“策略?”伊思玲心中一动,隐隐有些明白,却又不敢肯定。
杜荭点头,再上前一步,几乎是贴着她耳边快速地说了几句。随即退后一步,含笑道:“虽然有一定风险,却是最可行的办法,值得一试。”
顿了顿,又道:“王妃聪慧绝伦,缺的只是一个机会。只要过了这一关,相信王爷必定能发现你的好。”
这番话,不仅给伊思玲画了个美味的大饼,还准确地抓住了伊思玲的心理。
是的,她不甘心,她不服,她不相信自己不如人。
她缺的,只是一个机会!一个接近南宫宸,被他认可的机会!
倘若南宫宸肯给她机会,她一定可以证明,她才是最适合他的女人!
伊思玲心跳得飞快,仿佛随时要跃出胸腔。
就象小时候,背着父母偷溜出府,明知不该,却受不住外面世界的诱惑。
可是,要她学着那人的穿衣打扮,熏那人一样的香,做那人的替身……
她又实在不甘心,越不过心理的那道坎。
杜荭也不催逼,退了二步,站在她身侧垂手静立。
她也是女人,深谙女人的心理。
她知道,伊思玲一定会上钩。
因为她没有退路,不想坐以待毙,就只能放手一博。
果然,长久的沉默之后,伊思玲握紧了拳:“去打听一下,那人的喜好,越详细越好。”
杜荭垂下头,掩去眼底那一抹轻蔑的笑,恭敬地道:“王妃放心,一切包在我的身上。”
她跟杜蘅是姐妹,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十五年。
试问,这个世上,有谁比她更清楚她的喜好呢?
伊思玲度过了一生中最漫长,最煎熬的一天。
杜荭掀帘而入,眼里绽放着喜悦的光芒,朝她轻轻颌了颌首。
伊思玲猛地站了起来,踩到裙摆,往前跤扑了过去。
“小心!”紫菱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的腰。
伊思玲定了定神,推开她,稳步向外走:“我睡不着,到外面走走,你们都不用跟着,有春兰服侍就行。”
紫菱惊疑不定:“王妃,外面正下着雪呢!”
也不知昨晚春兰到底跟她说了什么,今天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伊思玲淡淡道:“月夜踏雪,亦是一种乐趣。”
外面黑漆漆的,连星子都没有一颗,哪来的月亮?
紫菱表情古怪,却不敢再驳,只固执地跟随:“我陪你。”
伊思玲拿不定主意,瞥了一眼杜荭。
她心里,其实有些信不过她,有紫菱在安心一些。
杜荭微笑道:“姐姐自小服侍王妃,有她跟着,再好不过。”
伊思玲松了口气,昂然走了出去:“走吧。”
天色朦朦亮,城门刚刚开启。
马蹄笃笃,一行二十几骑,簇拥着一辆马车风驰电掣地出了城,直奔静安寺而去。
车直达山脚,车内传出一声娇叱:“行了,就停在这里。”
“吁……”林小志轻轻一带缰绳,马车已经平稳地停在了路旁。
聂宇平一个眼色过去,所有人齐齐下马,迅速散开,将马车拱卫在中间。
车厢门打开,紫苏轻盈地跃下来,转身扶了杜蘅下车。
大雪纷纷扬扬的下着,灰扑扑的云层压得极低,山路上没有半个行人,放眼望去,天地间皆是白茫茫的一片。
“大小姐,有何吩咐?”聂宇平走过来。
“没,”杜蘅神色淡然:“想徒步上山,如此而已。”
聂宇平微怔:“天寒地冻,雪天路滑,恐有不便。”
“无妨。”杜蘅说着,已经越过他,径自朝山上行去。
聂宇平讶然,看向一旁的紫苏。
紫苏回以一笑,安静地陪在杜蘅身侧,明显不打算劝诫。
聂宇平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杜蘅,随着她的行走,裙角翻飞,不时露出一小截鹿皮靴尖。
他了然,这是有备而来,并非心血来潮。
是以,不再劝阻,只婉转提醒:“雪地风大,大小姐揣个暖手炉吧。”
杜蘅恍若未闻,径自往山上走。
聂宇平皱了皱眉,还想再劝,紫苏冲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多言,只得将到嘴的话重又咽了回去。
一行人在雪地里跋涉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抵达静安寺。
聂宇平照常安排警戒,杜蘅带着紫苏,径直进了后院的小佛堂。
杜蘅给先顾氏磕头行礼,盘膝于蒲团之上,默念经文。
紫苏取了香烛纸钱,默默焚烧,无声祷祝。
今日是宝儿的生日,亦是忌日。
她原本建议替他做场法事,可杜蘅却说他年纪太小,如此行事恐会折了福份。
二个时辰之后,杜蘅终于念毕经文,低声吩咐:“烧了吧。”
“啊?”紫苏愣住,一时没听明白。
“宝儿,”杜蘅垂眸,声音轻且柔,似怕惊碎了谁的魂魄:“是时候放手,让他去了……”
紫苏心中剧震,想要劝阻,可嘴唇哆嗦了半天,终是未敢多言。
僵立了许久,才躬身施了一礼,颤着手将那小小的牌位取下,掏了丝帕轻轻擦拭,神情温柔,宛如抱着幼小的婴儿。
杜蘅猝然红了眼眶,再不忍看,疾步出了佛堂。
聂宇平立在院中,听到脚步声响起,忙迎了上来,未及察看杜蘅的脸色,轻声道:“大小姐,情况有些不对劲。”
“哦?”杜蘅敛了心神,凝神倾听。
“我方才到寺中转悠,见到有农人过来,租种寺里的田地。觉得不对,到山下察看了一下,发现走了不少佃户。”聂宇平压低了声音道。
静安寺在临安也算小有名气,除朝廷拨给的法定授田,还有香客捐赠,数百年累计下来,已有良田千顷。
如此多的田产,靠寺里的僧人栽种显然不可能。附近的农人,多数都是靠租种寺里的田地过活。
杜蘅前世浑浑噩噩,对慧智的身份一无所知,自然丝毫不觉异常。
这一世得了先机,多留了个心眼。
命聂先生暗中细细探查,这才发现原来山脚那些看似寻常的佃户中,竟然藏龙卧虎,不亚于一支精锐的卫队。
现在,这批人却突然离去,难道慧智果然离开北齐回了南诏?且,看情形,分明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可,为什么?
记得前世直到太康三十一年春,他还与她见过面,既便之后立刻回国,也还是提早了整整六年多。
按常理来说,身为南诏的皇位继承人,却不能在南诏安身,非得跑到北齐,隐姓埋名遁入佛门,分明是在避祸。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迫得他不得不提早曝露身份,毅然返回国内?
她该怎么办?
冷眼旁观?
慧智待她恩重如山,数次陪她出生入死,没道理眼睁睁见他陷入危局,而不加援手。
拔刀相助?
南诏距此何止千里,且事关皇权纷争,血统继承,她就算想帮也是有心无力。
杜蘅心念电转,面色阴晴不定,良久没有做声。
聂宇平小心建议:“要不,先派人查一查他的底细,再斟情分析?”
他老早就觉得慧智身份可疑,只碍于杜蘅对他的绝对信任,不敢宣之于口。
能够请得动这么多的高手护卫,明显身世不凡。
以他的阅历,实在想不出北齐有哪个高门大户,行事如此隐秘低调?
莫非,是皇室遗珠?
否则,这些年来太康帝别处不去,只喜微服来静安寺与他对奕?
饶是他见多识广,此时也禁不住心脏狂跳,面色端凝。
杜蘅一眼看出他心底所疑,摇头道:“师傅的确大有来历,却非先生所想。”
不等他否认,又道:“不过先生所猜,虽不中,亦不远。”
聂宇平被她一说,反而绕糊涂了。
杜蘅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想了想,道:“挑个机灵的,追着那些失踪的佃户查下去,看看师傅到底遇了什么事?记住,要多听多看,勿擅做主张,一切以师傅的安全为原则。”
聂宇平本想劝她探探萧绝的口风,又想起萧绝如今远在南疆,那位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心眼比针尖大不了多少,对她尤其小气。
相隔千里之遥,书来信往的,还得防着泄秘,别到时事没说清楚,反而弄得夫妻二人生了罅隙,话到嘴边又改了口:“是。”
“话,透过去了吧?”杜蘅改了话题。
聂宇平正要做答,忽见紫苏面色灰败地从小佛堂里出来,两眼通红,明显痛哭了一场,不禁一怔:“紫苏姑娘……”
杜蘅突兀地扭身,快步走了出去:“回府。”
半个时辰后,燕王府。
“烧了?”南宫宸不敢置信,猛地抬起了头。
陈然骇了一跳,一时连大气也不敢出。
南宫宸拧着眉,曲指在桌面快速地敲击,喃喃低语:“什么意思?完全放下了?难道,是原谅……不不不,她才没这么大方!想忘了过去,装做什么都没发生,跟他双宿又栖?”
“哈!”南宫宸咬着牙,表情狰狞:“是了,示威!定是做给我看的,想让我死心!”
陈然瞧得胆颤心惊,不着痕迹地朝外挪了一步,又挪一步。
一步一步,慢慢地挪到了门边,眼瞅着只差一步就要成功夺门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