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雪冷笑一声,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不,这些日子,我反反复复地想,已经想得很清楚。姓萧的分明是故意针对我们夏家!三哥在,也不过是多拖些时间罢了,最后的结果没有不同。现在这样挺好,起码,三哥还在!只要三哥还在,咱们夏家就还有希望,平昌侯府也就有希望。”
夏风看着她,半晌没有吭声,心中百感交集。
夏雪长大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迅速冷静下来,并且还能反过来照顾他,安慰他。
以前那个遇事只会发脾气,怨天忧人的夏雪消失了。
可是,这样的成长,付出的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夏雪捏紧了裙角,声音低沉而晦涩:“娘和四哥他们,我托了人打点,他们已经安顿了下来,前些日子捎了信回来,说一切都好。我托了北边的客商,捎了些棉衣和银钱过去,想来就算能有十分之一到他们手里,这个冬天也能勉强挨过去……”
夏风握住了她的手,哽声道:“难为你小小年纪,想得如此周到。你别担心,过几天我亲自跑一趟。”
“不!”夏雪猛地抬起头,眸光冷厉,声音凄厉:“三哥不能去!娘和四哥只是流放,最多吃点苦受些罪。三哥是钦犯,抓到了是要没命的!”
夏风温和地拍了拍她的手:“事情过了这么久,朝廷现在又集中精力打仗,哪有精力管我?我小心些,不会有事。再说了,就算被抓到,大不了也就是个流放,罪不至死。”
“不,我不许你冒险!”夏雪说着,泪水潸然而下:“我现在,只剩你一个亲人。你忍心,叫我孤零零一个?”
“雪儿……”夏风眼眶热辣,仰了头,不让泪水流下。
“小姐,面来了。”琉璃端了碗鸡汤面进来,小心翼翼地搁到矮几上。
夏风安静地吃着面条,虽然急,却绝不狼狈,很快解决了一碗面,拿起搁在盘中的热毛巾擦了手脸,心满意足地道:“好久没尝过朱嬷嬷的手艺了,真好。”
一句话,再次引得两个女人泪流满面。
夏风示意琉璃撤了碗筷,到外面守着。站起来,侧耳听了听窗外的动静,再折返回来,手里已多了个黑漆漆的匣子,巴掌大小,四四方方。
“雪儿,”夏风犹豫了一下,道:“我居于定所,这东西带着多有不便,暂时寄放在你这里。”
“这是什么?”夏雪神色凝重,直觉这东西一定很重要,一时不敢伸手。
夏风把盒子递过去:“你记住,这里面的东西关乎我的生死存亡,千万不能让除你我之外的第三个人知晓。你寻个妥善的地方保管,待我找到落脚点,再回来取。”
“三哥,你要走?”夏雪失声惊呼:“去哪里?”
“这里不安全,我不能留在这。”夏风含含糊糊一语带过,再三强调:“盒子关乎我的生死,一定要收好。但万一消息走露,有人找你要,也别死倔着不给。人比东西重要,明白吗?”
“三哥……”夏雪眼泪汪汪。
“放心,”夏风心知她吓坏了,缓了语气:“有娘,雪儿和四弟他们,三哥无论如何都不会以身涉险。”
“三哥,你一定要好好的。”夏雪含泪道。
“夜深了,我得走了。”夏风拥她入怀,用力抱了抱,转身没入风雪之中。
夜,浓黑如墨。
蜿蜒的山道上,夏风一人踽踽独行。
天地空 ,鸟兽无踪,万籁俱静,唯有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山神庙灰黑的轮廊映入眼帘,夏风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
大殿已经坍塌了大半,只有偏殿勉强还能抵御风雪。
离开时熄灭的火堆尚有余温,他扔了几块干柴进去,很快就有蓝色的火苗蹿出来。
他重新进入大殿,从废墟里拆了几扇破旧的门窗,抱到偏殿。
风过树梢,积雪簌簌而落,夹杂着轻微的咔嚓声。
夏风警觉地直起腰,迅速闪到门后,沉声低喝:“什么人?”
“侯爷,别来无恙?”陈泰大刺刺地从大门进来,声音里带着丝掩不住的得意。
“陈泰?”认出来人,夏风的惊愕化为了然。
放眼大齐,会如此关注他的行踪,并且在第一时间追踪到他的,除了南宫宸,不做第二人想。
“小人奉王爷之命,请侯爷一聚。”陈泰冲他抱拳施了一礼,神态恭谨却不容拒绝。
夏风挑了挑眉:“抱歉,在下还有些许私事不曾处理完,恐怕难以从命。”
陈泰微微一笑:“小人一向敬重侯爷的为人,还请侯爷不要为难小人。”
“哦?”夏风并未着恼:“到底是谁为难谁?”
“王爷思贤若渴,侯爷还是不要推辞的好。”陈泰说着,有意无意地往左踏了一步。
山林里,影影幢幢地冒出数十条人影,悄没声息地迅速接近,将山神庙围得水泄不通。
“看来,不见是不行了?”夏风哂然而笑。
陈泰垂着手,陪着笑脸:“侯爷,请……”
夏风掸了掸袍角上的雪沫,昂然而出。
陈泰悄然吁了口气,还以为必然有一场恶斗,还好他识时务,才能兵不血刃地完成任务。
他朝后挥了挥手,一行数十人迅速而无声地没入雪夜。
一个时辰后,夏风已经置身燕王府宽敞明亮的书房里,与南宫宸相对而坐。
地龙把房里烘得温暖如春,只坐得片刻,身上已是雾气蒸腾。
南宫宸闲适地安坐在椅中,默默地打量着他。
夏风也不吭声,捧着茶杯啜饮,淡定地任他打量。
“一别经年,夏兄清减了不少。”南宫宸笑得好似春风拂面,好象对面之人不是他派了数十高手强行带到府上来的,磊落之极。
夏风仿佛不是被人半路拦截强行请来,而是深夜踏雪访友,并无半丝的愤懑激怒:“这一年,我走了很多地方,见识了许多与京都不一样的风土人情,收获颇丰。润卿如果有时间,不妨也到处走走,必定获益非浅。”
“古语云,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诚不我欺。”南宫宸含笑颌首,深表赞成:“倘若有机会,本王一定轻车简从,遍访名山胜水。”
夏风微笑道:“只要王爷想,随时可以成行。”
南宫宸叹了口气:“可惜,本王是个俗人,牵畔太多。比不得你洒脱不羁,能抛开红尘俗世,舍下骨肉亲人。”
夏风身形微僵,脸色惨白,所有的淡定从容都灰飞烟灭。
他最遗憾的就是在夏家遭受灭顶之灾时,没有跟他们在一起,共甘苦,共进退。
南宫宸这话,象是一柄尖刀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脏,痛不可挡。
“怎么样,”南宫宸对他的狼狈视而不见,意态悠闲地把玩着青花瓷山水杯,语气十分笃定:“此次南诏之行,可解了夏兄胸中些许疑惑?”
夏风闻言一惊,霍地抬起头来:“你……”
南宫宸低低地笑起来:“你信不信?本王不但知道你去了南诏,还知道你为何而去?甚至,本王还知道,你此行发现了一件惊天大秘密。”
夏风惊疑不定,死死地盯着南宫宸。
这不可能!
他去南诏,是遵了夏正庭的遗嘱,去探访少主的下落。同时,也是他心中存了些疑惑,唯有到南诏才能得到解答。
南宫宸就算再神通广大,也不可能打探到!
“不信?”南宫宸傲然地斜睨着他:“本王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此次南诏之行,由一枚钥匙引发,是也不是?”
夏风蓦然瞪大了眼睛,嘴巴却抿得死紧,仿佛这样才能死守着心底的秘密。
他一个字都没说,五指越拢越紧,突然咔嚓一声,手中的杯子应声而碎,瓷片割开了他的手指,鲜血滴在地上,很快洇成一副妖艳诡异的画……
南宫宸气定神闲,静静地看着他,不置一词。
良久,夏风终于冷静下来:“你想怎样?”
南宫宸淡淡一笑:“本王怎么想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兄如何选择?”
夏风沉默半晌,自嘲道:“待罪之身,除了苟延残喘,还能有什么选择?”
“你本身并未犯错,不过是受了父兄牵连,代人受过。”南宫宸笑得宁静而优雅:“只要本王愿意,为夏兄洗清了罪名也不是什么难事。”
夏风沉吟不语,内心天人交战。
接受了燕王的帮助,意味着从今以后,他就站在了燕王的阵营里,奉他为主,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地奔波。
更意味着,从此夏家的荣辱生死,都系在了燕王的身上。
这是一场赌博,前进是悬崖峭壁,后退则是万丈深渊。
南宫宸仿佛窥到了他的内心,优雅的声音,华丽中带着危险的蛊惑:“大丈夫建功立业,马革裹尸,方不枉来人世走上一遭。况,夏兄文韬武略,智勇双全,难道甘心受小人陷害,就此庸碌一生?就算你淡薄功名,不求利禄,难道不想重振家声,让平昌侯府再次威名远播?”
夏风深吸了口气,顷刻间做了抉择。
事实上,除了效忠南宫宸,他已别无选择。
他不是初出茅庐,什么事都不懂的楞头青。
燕王费尽心机,把他网罗了来,怎会真的任他选择,放他离开?
倘若不从,下场只有一个:死!
他并不畏惧死亡,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毫无价值。
这个世上,还有太多的牵挂,有太多未竞的事,未解之谜,未施展的抱负以及,放不下的人……
所以,他现在,还不能死。
南宫宸不疾不徐,声音温和却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效忠于我,追随本王,本王必能让你达成所愿。”
“王爷,可能保我家人平安?”夏风清清淡淡,水波不兴地问。
“事实上,”南宫宸莞尔一笑:“早在一个月之前,本王已派人去北疆,短期内恐要委屈许太太在杭州暂居。”
夏氏兄弟一案,虽是由三司会审,削爵流放,却是太康帝亲自下旨,是以他虽能私下将人接走,暂时却无法接回京中,明目张胆地抗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