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落,几位宫女两两相顾,骇然失色!
“你确定,”卫皇后盯着她,凤眸里藏着谁也看不透的东西,深得无边,冷冷的,让人心里渗着寒气:“闻到的是天竺葵的香味?”
“确定。”杜蘅十分肯定地点头:“它的气味芳香独特,略有点象薄荷,却比它多了丝甜味。”
“御花园里数千种花卉,盛开的就有几十上百种之多,怎么确定不会闻错?”卫皇后再钉死一句。
“绝错不了。”杜蘅十分笃定:“要学医必得先学分辩药材。需辩其形,观其色,闻其香,尝其味,四项都掌握了才能谈到其他。闻香一项,必得蒙上眼睛,在数百种药材中找出指定的药材,才算过关。”
卫皇后笑眯眯地问:“她是谁?”
杜蘅似乎这时才意识到不妥,左右看了看,咬着唇,显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我说错话了吗?”
卫皇后神情冰冷,一字一顿地问:“是谁?”
杜蘅犹豫了一下,轻声道:“是,带我进来的那位姐姐。”
卫皇后笑了,表情很是欢愉:“韶华。”
她对天竺葵过敏,自然不会允许御花园里种植。
整个后宫,只有梅妃的花房里,才种着三盆。
韶华是她的宫女,身上却染了天竺葵的香味,这意味着什么?
梅妃那贱人,表面恭谨顺从,暗地里却早已经把手伸进了她的坤宁宫!
若不是今儿个赶了巧,正好召了杜家二小姐进宫,无意间撞破了她的阴谋,不知要生出什么事端来!
杜蘅笑道:“原来是韶华姐姐,端的是人如其名,很是雅致。”
“是很雅致,”卫皇后也笑:“可惜,韶华易逝,红颜易老……”
陈朝生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深深垂下了头,悄悄往后挪了几步,恨不能缩进帷幕里去。
一室寒冷,针落可闻,忽听内侍尖利的嗓音传来:“皇上驾到……”
呼啦一声,寝宫内外黑压压跪了一地的人。
杜蘅心中别地一跳,来不及多想,低头跪好。
卫皇后匆匆整理着云鬓,正欲下榻,南宫逸已大踏步走了进来,见状急忙上前,按着她的肩:“你身子不好,不必起来了。”
“谢皇上。”
南宫逸在皇后身边坐下,眼角余光从跪在地上的杜蘅身上扫过,落到卫皇后脸上:“好好的,怎的突然病了?”
卫皇后不动声色:“臣妾是旧疾复发,幸得杜太医之女杜蘅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杜蘅?”皇帝眉一扬:“抬起头来。”
“民女不敢。”
“朕赐你无罪,抬起头来。”
“是。”杜蘅缓缓抬头,目光与南宫逸一撞,惊得睁圆了眼睛。
卫皇后默不吭声,冷眼旁观。
南宫逸也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丫头,咱们可真有缘。”
杜蘅呆愣愣地看着他,一副受惊过度的模样。
“皇上,你们认识?”卫皇后佯做吃惊。
“有过一面之缘。”南宫逸一语带过。
“这可真是巧了!”卫皇后抚掌笑道:“她与皇上有缘,医治本宫有功,只赏一盆花,未免太小家子气,有失皇家尊严。”
“那你说,该如何赏?”南宫逸问。
卫皇后不答,只望向杜蘅:“祖籍何处?”
“清州舞阳。”
卫皇后笑得温和无害:“皇上觉得,封她为舞阳县主,如何?”
“皇后力谏,朕岂敢不尊?”南宫逸半是玩笑,半认真地道。
杜蘅吓了一大跳,连连摇手,神色惶急:“民女何德何能,岂敢妄称县主?”
卫皇后笑容一敛,声音蓦地冷了八分:“皇帝金口玉言,岂容儿戏?”
杜蘅身子伏地,叩首道:“民女家中祖母健在,不敢让祖母****与民女行礼。这于礼不和,于情不忍,民女万不敢受,请皇上收回成命。”
陈朝生暗暗点头,心道:还算有脑子,没听到受封就乐昏了头,是个知道深浅的。
“你倒是个孝顺的孩子。”南宫逸沉吟片刻后,忽尔一笑:“这也不难,你祖母何人,报上名来,一并封她个二品诰命就是。”
祖孙二人同时受封,是大齐开国以来头一回,真是天大的恩宠!
碧云等人听得目瞪口呆。
杜蘅跪在地上,一个劲地叩头:“求皇上收回成命。”
卫皇后原本只是试探,不料皇上竟真准了,心头恼怒,凤眸一瞠:“放肆!可知抗旨不遵,要诛九族?”
杜蘅无奈,只得叩头谢恩:“杜蘅领旨,谢皇上,娘娘恩典。”
“这才对,起来吧。”卫皇后转嗔为喜,又赏了她大量金银瓷器,绸缎衣服。
“恭喜舞阳县主……”众宫女内侍齐声道贺。
杜蘅一一叩谢了,这才辞别了帝后,从坤宁宫出来。
站在宽阔的宫道上,微眯着眼睛,仰头望着巍峨的宫墙,默默地道:南宫宸,我,回来了!用韶华的血,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复仇的利剑,终将贯穿你的心脏!
“阿蘅……”一声轻唤,突兀响起。
这称呼,只有外公和母亲才唤。
自两人相继过世后,已有十年不曾听过。
杜蘅心中一悸,蓦然回首,眉头微微一皱:怎么会是他?
身后男子穿黑色侍卫服,腰佩长刀,容长脸,面皮白净,眉眼温润,正是小侯爷夏风。
他比南宫宸略长二岁,五官不如南宫宸的清逸绝俗,身上也没有石南长年混迹商场的玩世不恭之气;身为武将,举手投足间却有股温文尔雅的味道。
杜蘅哂然:怎么忘了,他是御前带刀侍卫,自然是要紧跟着皇上的。
只是,这么多年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突然跑来装亲密,是什么意思?
“你,还好吧?”夏风犹豫片刻,问。
杜蘅笑了:“你觉得呢?”
夏风心中微感诧异:这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温吞害羞的小女孩。
眼前的她,象只随时准备战斗的刺猬,竖着满身的刺,看人时带着冰冷的警惕和刺探,那种不符和她年龄的咄咄逼人的锐利,让他暗暗心惊的同时,生出丝莫名的心酸。
然而,他对她又了解多少呢,有什么资格责怪别人!
一切,都只是按照礼节,只因为她是他的未婚妻,却从未想过要给她比别人更多一点的关注和温暖。
夏风不安地看一眼坤宁宫方向,压低了声音:“娘娘,没有为难你吧?”
杜蘅忽然明白了。
皇后自以为聪明耍的小动作,皇上一直是了然于胸的。他不戳破,不过是给彼此留一份体面。
今天过来,也不是特地探皇后的病,而是因为她――怕皇后刁难她,怕她年少莽撞,言语无状被皇后捉到把柄。
也因此,顺水推舟,册封她为县主。
他是在表明态度,也是一种变相的支持和保护。
难怪,皇后的脸色,会如此难看。
她摇头,笑:“没有,娘娘贤德大度,怎会为难与我?”
“这就好。”夏风搓了搓手,实在是平日交流得太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让谈话继续下去。
杜蘅并没有深谈之意,枯等了一会,见他没了下文,遂礼貌地点点头:“告辞。”
“等等!”夏风心有不甘。
“还有事?”杜蘅是真的诧异了。
这个男人,名义上是她的未婚夫,实则两人之间,并无过多的交集。
记忆里的夏风是温雅的,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却也有份淡淡的疏离感。
也许正是这份疏离,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最终成了陌路。
若撇开柳氏母女的所作所为,她对他本人,其实谈不上有多怨恨。
夏家与她解除婚约时,她正陷入巨大的自我厌弃的情绪之中,失去他并未让她有多痛,只是麻木……
“如果,”并不习惯主动向人示好,夏风这番话说得有些艰难:“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我。”
杜蘅又笑了,反问:“你是我什么人?”
她的笑容,她无礼的态度,语气里明显地不屑,让他心生烦燥,语气不知不觉变得郑重:“你是我的未婚妻!”
杜蘅哧地笑出声来:“哈!”
他不是一直目中无人,视她如无物吗?
那就一直让她当隐形人好了,干嘛突然跳出来,装未婚夫?
或许是他的行为失常得太多,让她难掩讶异,声音难得地扬了起来。
这听在他耳里,无疑是极大的讽刺,窘迫得红了脸,忍不住反问:“难道不是?”
他看似温雅,骨子里其实极其骄傲,并不是个容易受别人影响的人,此刻却因为她一个语调,一个嘲讽的眼神,失了态……
杜蘅哂然:“我从未认可!”
前世,她多盼望能有一个人,在她最低落最绝望的时候,向她伸出手,换来的却是更深的绝望。
重生后,她决定不再倚靠任何人!
这份关注,迟了十年。
“你什么意思?”夏风悚然一惊。
“就是字面的意思。”杜蘅坦然无惧。
不等他接话,杜蘅笑了笑,道:“我是一定要替母亲守孝三年的。小侯爷不必拘泥于一纸婚约,若有心仪的女子,随时可以娶进门,我很乐意给你自由。这样解释,够清楚了吗?”
“你!”夏风瞠目结舌:“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杜蘅快步越过他,头也不回上了宫轿:“抱歉,我必需出宫了。”
夏风无奈地目送她离去,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啧啧,”南宫宸自花丛后转了出来,薄唇微勾,神情似讽似嘲:“你的小未婚妻,似乎不买你的帐呢!”
“参见燕王。”夏风躬身行礼。
“去,”南宫宸冷声道:“别跟我来这套。”
拍了拍他的肩:“说起来,我跟杜二小姐倒是打过几次交道。怎么样,需不需要本王出马,帮你说项说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