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贼谋逆,朝廷平叛。”南宫宸一个冷眼扫过去:“还需要另外想什么名目?有什么比这更名正言顺的?”
魏王把头一缩,不吭声了。
和磊沉稳地道:“郁阁老顾虑得不错,仗是一定要打,怎么打却还需要商量。眼下云南已是一团乱麻,皇上看是不是要就近指派一名将官接替梅将军的职位,也免得驻军群龙无首,被人鲸吞蚕食?且,还要防止南昭乘虚而入,要做的事情千头万绪……”
南宫宸冷着脸:“不愧是有名的计相,和侍郎思虑果然周到!”
言外之意,你一个书生,又不懂军事,只管乖乖准备银子便是,其余事情不需要操心!
和磊不以为意,就事论事:“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打仗,打的就是银钱。倘若能速战速决还好,如果双方相持不下,旷日持久地打下去,麻烦就大了。”
说到这里,他摊了摊手:“户部有多少银子,诸位想必都心中有数。二十一年秋到二十二年夏的那场大灾,不止将国库耗空,还欠下了一大笔藩库之银。到现在,我还在为还债发愁呢!哪里经得起一二年的战事!”
魏王神态轻松:“和侍郎也忒过小心了。想那大理不过是弹丸之地,我十万大军开进去,便是每人一口唾沫也能将他淹死!何惧之有!”
郁雪窗摇头:“殿下有所不知,这云南地势十分复杂,群山连绵,又遍布瘴疠,这些土著世代居于大理,熟悉地形。硬拼当然不惧,就怕他们退入山中,再分做小股不时侵袭,****骚扰,令将士疲乎奔命。倘若再勾连了外贼,犯我边界,就更难防了!”
说到这里,他闭口不言,摇头叹息。
例子比比皆是!哪一场不是劳民伤财,劳而无功!
千百年以来,不知有多少君王雄心勃勃地想要拔掉这颗毒瘤,将云南彻底掌握在手中。
然而,不管江山如何更替,朝代怎么改换,木氏,蓝氏始终掌握着大理的实际统治权。
所倚仗的,不外乎十万大山尔!
山路崎岖难行,大部队行进不易,往山里走得深了,补给供养都成了问题。
再加上瘴疠,根本就不用打,拖也把你拖死!
“依郁阁老所言,梅将军难道就白死了不成?”魏王不以为然。
赵王冷着脸忽然插言:“若谍报所言属实,则梅将军之死,实属咎由自取!身为臣子,不思报效朝廷,身为将领,不能以身作则,视朝廷律令如无物,其行令人发指!生前未进寸功,死后还要累及朝廷,祸延百姓!实是百死莫赎其罪!断不能因其一人,令生灵涂炭!”
南宫宸寒着脸道:“梅将军确实罪有应得,若单为他一人,当然不能大动干戈。可是,现在木贼公然谋逆,倘若放任不管,何以堵天下悠悠众口?”
和磊轻咳一声:“本来谋逆是十恶不赦之罪,实无商榷的余地。可眼下形势所迫,动武并无必胜的把握,硬拼只会两败俱伤,可谓得不偿失。不如先行遣使安抚,大事化小,待事态平息之后,再徐徐图之便是。”
他木嘉不是张榜公布了梅元祖的十八条罪状么?
那就索性让梅元祖背了罪名,再下旨嘉奖,大肆封赏,把他捧得高高的,反叛的理由也就站不住脚了。
再陈兵城外,遣使谈叛,承诺既处不咎,恩威并施之下,基本上就可以握手言和了。
过个二三年,在其族中择个强有力的对手扶持起来,架空了木嘉,再寻个错处,处置了就是。
虽然要费些周折,总比打仗要好。
南宫宸冷笑:“和侍郎果然好心计!随手将一场兵祸消弥于无形,嘴皮一张一合,乱臣贼子,竟变成了为民除害的英雄!”
和磊微微一笑:“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臣也是没有办法,不得已而为之。且,皇上召我等来,本就是听取建议,自然要各抒己见。至于最终结果如何,还是要皇上裁决。”
南宫宸面沉如水:“巧言令色!”
“郁阁老的意思,也是不主张开战?”太康帝把目光转向郁雪窗。
“倘若能兵不血刃就达到目的,当然最好。”郁雪窗模凌两可地道:“实在不行,也只好兵戎相见了!”
魏王暗骂一声:老狐狸!这话说了跟没说有什么不同?
叶夕很明智地道:“臣听皇上的。”
陶立民失魂落魄,哪里拿得出主意?
魏王向来是个没主见的,进御书房参与集议,不过是走个过场,太康帝自然不会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乐得两边不得罪,白白看场好戏。
“赵王呢?”太康帝又问。
赵王语气铿锵:“士可杀不可辱,事关国体,大丈夫立于世,岂可因银钱而退缩?一定要打!严惩逆贼,扬我国威!”
梅元祖死了,正好借这个机会把兵权从南宫宸手里夺回来。
所以,这仗是一定要打的,关键是看谁领军。
太康帝年纪越大,疑心越重,行事手段也越发狠辣,对于此等谋逆之罪越发不能容忍。
几乎在萧绝把消息呈上的那一瞬间,他已经做了决定。
“说得好!”太康帝冷着脸道:“打!这仗不但要打,而且一定要赢,还要赢得漂亮!让那些蛮子看看,我大齐王朝绝不是好欺侮的!”
和磊嘴唇翕动了几下,终是没有再吭声。
两个皇子都主战,几位阁老里,除了他力求和平解决,其余都是墙头草,所谓集议,其实都没有敢于抒发己见。
到最后,皇上一锤定音,这场仗,自是毫无疑议要开打了。
可,云南独特的地势,前辈先贤们留下的血淋淋的教训,再加上户部银钱吃紧是事实。
所以,这个仗要怎么打,什么时候打,派谁去打,就成了争论的关键。
臣几个在御书房里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什么结果。
个个说得角色起泡,直到宫门快要落锁时才从御书房里匆匆告退而出。
“王爷……”陈泰牵着马急急迎上来。
南宫宸翻身上马,却并不急着离去,回首望向巍峨壮丽的宫殿,薄唇紧抿,俊美的脸上满是阴霾:“萧绝是前天夜里进的宫?”
陈泰不明白已经禀过的事,主子为何还要再问一遍,却依然恭谨地答道:“前天子时离的穆王府,先去了阅微堂,在那里逗留了一刻钟不到,赶着就进了宫。一直到昨天擦黑,才从宫里出来。”
南宫宸眼光沉冷:“哼,果然不出我所料,一切不过都是做戏!”
什么京都小霸王,什么绣花枕头一包草,全都是掩人耳目!
父皇最信任的依然是萧乾,关键时刻能倚仗的,还是萧家。
只是,他倒没想到萧乾手下的这支谍报队伍,竟然有这么高的效率。
一直以为萧乾之能在战场,退到幕后做情报消息,又是半路出家,再好也有限。
却忘了那句“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萧乾能有杀神的称号,这么多的纵横沙场鲜有败迹,绝不是靠侥幸得来。
他一手训练出来的斥侯,当然是天下最好的!
三天,不!其实只有二天半的时间,大理的消息就已经进了临安城。
以前,倒是小看了他。
幸好,现在知道还不算晚。
陈泰一脸茫然:“谁做戏?”
南宫宸却没有说话,带紧缰绳,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一连三天,集议却没有得出结果,临安城里却开始流言四起,且越传越邪乎,竟说有人起兵造反,叛军一路北上,已经打到离临安五百里之外了。
眼瞅着再捂下去要捂出大事,太康帝只把它拿到廷议中讨论,也算是过了明面了。
赵王和燕王争相挂帅,互不相让,集议里只几个肱骨重臣,意见尚不能统一,廷议上百官辩论,又岂是一个乱字了得?
争来吵去,待得定下赵王为主帅时,已经到了八月。
杜谦忙里偷闲,把盐课提举司提举唐藜的妹子唐念初娶进了家门。
两边都是二婚,加上目前时局不稳,君心难测,是以婚礼不敢大肆铺张,只请了两家交好的亲戚,摆了十几桌酒席。
唐小姐果然不负杜老太太所望,嫁妆十分丰厚。
唐藜为弥补对妹妹的亏欠,出手十分大方,光压箱银就给了十万两。
这一点老太太十分高兴,再看新媳妇,原本的五分满意立刻就有了八分了。
当然,剩的那两分,还要看她进门后的表现,以及能否为杜家开枝散叶了。
许氏乘着这个机会,把中馈这个烫手的山芋急匆匆地扔给了唐氏,言明等她回门后,就交割钥匙和对牌。
杜蘅在旁边冷眼看着,唐氏长相清秀,性子温婉中自有股坚韧之气。
面对着杜家这一群老老少少,应付自如,并没有新妇的羞涩和扭捏。
就连见面礼,也是按着各人的脾气喜好刻意挑选的,明显是很下过一番功夫打听过的。
两房姐妹一视同仁,并没有厚此薄彼,明面上倒也挑不出什么错。
看着唐氏八面玲珑,在这个家里如鱼得水,杜蘅的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既恨父亲这么快就把母亲抛在了脑后,让唐氏侵占了属于母亲的一切;又盼着她是个好的,可以真正撑起这个家,照顾好杜谦以及这一大家子人的生活。
略坐了一会,便找了借口出来,走到院门,又忍不住驻足回首,默默地看着烟霞院。
从此后,这里有了新的主人。
她会一点一点抹去母亲的痕迹,终有一天,母亲会消失得无影无踪,最终只剩下祠堂里的那块冰冷沉肃的牌位……
正想得出神,那边许氏鬼鬼祟祟地溜了出来,直蹭到她身边,堆了讨好的笑:“外里日头大,世子妃怎不到里头坐?”
“里面人多,出来透透气。”杜蘅看她一眼,随口敷衍。
“是是是,”许氏小心翼翼地奉承着:“里头人多,闷得慌,是该出来走走。”
杜蘅没有理她,径自回杨柳院。
许氏亦步亦趋地跟着,讨好地道:“世子妃,我那有新得的一斤好茶,要不要拿回去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