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再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时分。
睁开眼看见华丽的承尘,朗阔大气,阳刚味十足的家什器具,以及身上盖着的墨绿色织金锦缎薄被,有一瞬间的怔忡:自己难道又重生了一回?
“紫苏……”她略有些慌乱地低嚷。
紫苏和白蔹在门外候着,听到动静立刻推门而入。
紫苏眼中含笑,语气与平时并无二致:“小姐,你醒了?”
白蔹却明显有些手足无措,目光在杜蘅身上一触立刻便慌张地移开,一张脸涨得通红,垂着头手脚都没地方放。
昨夜的记忆潮水般涌入,加上白蔹一副抬不起头的样子,杜蘅越发脸似朝霞,神色间颇有几分不自在。
紫苏不满地斜了白蔹一眼,上前扶了杜蘅坐起:“饿了吧?炖了血燕,要不要先喝一盏?”
这一动,杜蘅才发现身子软绵无力,骨头更象被拆开了重新装上一样,浑身上下竟没有一处不泛着酸痛。
她眉尖轻蹙,咬着唇瓣,低声道:“备车,回府。”
紫苏服侍她多年,一瞧就知她在勉强忍疼,心里早把萧绝骂了个狗血淋头,嘴上只能劝:“也不急在这一刻,睡了一整天,先吃点东西垫垫胃,可别饿出毛病来。”
她原是关心,杜蘅听在耳里越发的心虚,倔脾气上来了:“不饿,回府。”
紫苏心知以她的性子,若不是被南宫宸逼得方寸大乱,万不会做出此等孟浪荒唐之事。此刻理智回笼,自然本能地逃得越远越好,一刻都不想多呆。
“不等七爷了?”因此只压低了声音问了一句,得到她肯定的答复,遂不再劝。
白蔹这时也恢复了镇定,上前帮忙。
两个人七手八脚地侍候着她更了衣,正要扶着她下炕,门帘一晃,萧绝大踏步走了进来:“做什么?”
白蔹手一抖,下意识地放开了杜蘅:“七爷……”
杜蘅失了扶持,身子往前一倾。幸得紫苏力气大,反应又快,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萧绝走上来,伸手想把她接过来:“身子没好呢,逞什么能?”
杜蘅心一慌,垂下眼睫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紫苏却不肯放,不冷不淡地道:“小姐有奴婢服侍就好,不麻烦世子爷了。”
萧绝脸一沉,黑眸里闪过冷芒:“滚!”
紫苏昂然不惧,眼里满满的全是指责:“我可不敢把小姐交给七爷。”
才一个晚上而已,把人折腾得去了半条命!再由着他的性子闹腾,谁晓得还有没有命在!
白蔹急得直冒冷汗,忙不迭地拉了拉她的衣服,赔了笑脸:“紫苏的意思,爷是主子,有事只管吩咐,伺候人的事,自然该咱们做奴婢的来。”
你傻啦?
那可是七爷,小姐的夫婿,杜家的姑爷!
再说了,这世上哪有丫头管到主子的闺房事里去的?
萧绝又好气又好笑,挑了挑眉:“你这是,要教训小爷了!”
“不敢!”紫苏崩紧了俏脸。
萧绝自知理亏,却不会在丫头面前认错,崩着脸一声不吭。
紫苏还想再说,杜蘅轻声道:“你先出去。”
老实说,他一声不吭地溜走,剩自己孤零零一个人独对陌生的环境,面对尴尬的处境,心里的确不舒服。
可她不是孩子,不能因为这点小事,任性地发脾气,让他下不来台。何况,昨天的事,她的责任其实更多一些。
“走吧。”白蔹如蒙大赦,赶紧把杜蘅扶到炕沿坐下,拉着紫苏急急地退了出去。
“阿蘅……”萧绝弯下腰,轻轻碰了碰她的额。
杜蘅垂着眼,没有闪避却也没有说话,红晕渐渐漫过耳际。
萧绝瞧着她娇娇怯怯的模样,逸出一抹愉悦的浅笑,低低的声线,温柔中夹着几分怜惜几分骄傲:“还疼吗?”
不等她答,又越发凑近了些,以耳语的音量,小小声道:“我去寻了药膏来,一会抹一点,应该会舒服很多。”
杜蘅吃了一惊,猛地抬头看他。
“放一百二十个心。”萧绝唇角微勾,低笑道:“没有惊动钟翰林,也不是问我娘讨来的。”
杜蘅咬着嘴唇,脸红得似火烧:“谁,谁问你了?”心里,到底松了一口气。
萧绝顺势将她半搂在怀里,岂料刚一触到肌肤,杜蘅已疼得哆嗦了起来,他不禁着急,想也不想撩了裙裾:“我看看……”
杜蘅大惊,死命按住他的手:“不许看!我自己来……”
萧绝也不勉强,把药膏往她手里一塞,吩咐人送了热水进来,亲自拧了毛巾递到她手里:“给。”
杜蘅捏着毛巾,却发现处境更加尴尬。
萧绝就坐在她身边,笑眯眯地看着她,半点想要回避的意思都没有。
杜蘅瞪着他,脸上红云越来越盛,终是憋出二字:“出去。”
萧绝微微一笑,拿回毛巾,伸进去擦拭了起来。
“咝……”杜蘅来不及羞赦,就被那疼牵走了心魂,脱口求饶:“轻,轻点。”
萧绝眉一皱,把毛巾扔回铜盆,一手按着她的腰肢,另一手飞快地褪下了她的亵裤。
杜蘅低嚷一声,羞得闭紧了眼睛往他怀里一钻,当了驼鸟。
他错愕万分,一时真不敢相信那些伤痕竟都是自己造成的?
懊恼如潮水袭来。
他二十三了,自己又经营着青娄,年少轻狂时乏人管束,亦有过一段荒唐岁月,自然不是那十几岁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子。
更何况,他对自己的自制力向来极有信心,绝对可以收放自如,收发由心。
是以,他可以在长达二年的时间里,对她发乎情,止乎礼。
却没有想到,昨夜居然失了控,表现得比刚开荤的毛头小子更鲁莽!
这对他,绝对是一种打击。
他咬了牙,脸黑得不能再黑,默默地替她清理完毕,又细心地抹上药膏,整理好衣衫,抱了她往外走:“套车!”
“去哪?”
萧绝脚下微顿,闷闷地道:“送你回去。”
杜蘅默然。
她的确很想逃离这个尴尬的地方,但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不知为什么怎么听怎么别扭,怎么想怎么委屈。
受伤的是她,被吃的是她,为什么他的脸却臭得象是别人欠了他几百万两没还似的?
再一想,方才他替她上药,动作很是纯熟,想来这种事竟不知做过多少回了?
那氲氤在心间的感激,羞赦以及丝丝的甜蜜,忽然间就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挥之不去的心酸和苦涩……
随即哂然一笑:杜蘅,你已两世为人,怎么还能象云英未嫁的小姑娘,在这种事上钻牛角尖呢?
回程的路上,两个人各怀心事,显得异常的沉默。
为怕马车颠簸弄疼了他,萧绝一直将她抱在怀中,却一反常态地正襟危坐,小心翼翼地避免着多余的肢体碰触――仿佛她是个瓷娃娃,一碰就会碎。
全不似平常那样,想方设法地粘着她,不时地亲一亲,摸一摸,小小调戏一下,其乐融融。
杜蘅看在眼里,多少能猜到一些他的想法,有些想笑,又有几分怅然。
男女之间,一旦越过了那条不该跨越的界线,改变的不仅仅是相处的模式,更多的是心境。
终,是她做错了吧?
马车一路驶进杨柳院,萧绝将她直接抱到房里,安置在炕上,粗声粗气地道:“好好休息,我改天再来看你。”目光左闪右闪,竟不敢与她相接。
杜蘅叹了口气,轻声道:“吃完饭再走。”
没办法,大男人的自尊比较重要,她那点小女儿的矫情,只好先放在一边了。
萧绝身子微僵:“我,还有事。”
杜蘅苦笑:“现在,轮到我变抹布了么?”
以前赶他不走,现在倒要用哀兵之策来挽留他了,这叫什么事?
萧绝讶然抬眸:“说什么傻话?”
杜蘅望着他不说话,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波光粼粼,仿佛下一刻就要滴出水来。
萧绝讪讪地道:“我没骗你,是真的有事要处理。”
“一顿饭,不影响你办事吧?”杜蘅咬着唇瓣,微有不悦。
她都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了,还不顺竿往下爬,难道真想死在楼上么?
萧绝犹豫一下,道:“杜荭,失踪了。”
“好好的,怎么会失踪?”杜蘅一怔,坐直了身子。
“五天前,杜荭与几个相熟的千金结伴游湖,与人发生口角,争执中不慎失足落水。”
杜蘅挑眉:“有人落了水,船家难道没有施救?”
人不是石头,落入水中本能地会挣扎,不可能入水即沉,怎么会失踪?
“消息上只廖廖数语,具体的情形,还得再等几天才能知道。”萧绝解释。
杜蘅眼里蒙了层阴霾:“三儿生性谨慎,绝不会因一时冲动,置自己于危险之中。”
“我已命人暗中调查,一有消息立刻通知你。”萧绝握了她的手,轻声道:“她一个弱女子,脚程再快五天时间也入不了京。我已交待下去,沿路搜索,她跑不了。”
杜蘅淡淡道:“不必了,她弄这许多烟幕,无非是想入京找我算帐。与其大费周章地沿途搜索,不如守株待兔。”
杜荭的心思缜密,看这架式,必是早就谋划好了,有了一整套脱身的方案。
从江南到临安的路何止一条?她要入京,多得是办法。真要是沿途搜索,得花多少时间和精力?闹不好还会授人以柄。
这么蠢的事,她才不要做。
萧绝自然知道她说的有道理,想了想,道:“那就只好劳烦聂先生再多辛苦几天,等你过了门,她便手再长,也无奈你何。”
杜蘅脸一红,没有接话。
其实就算杜荭回来,也奈何不了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萧绝见她不以为然,不放心地又叮嘱几句:“婚期在即,事情繁杂,出入的人也多,最容易让人混水摸鱼。你别怕麻烦,出入多带些人,饮食上更要格外小心。”
杜蘅虽觉得他有些小题大做了些,心里终是感动,也不反驳,由得他絮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