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珈 不答,疾步向外走。
杜蘅自然不能让她负气离去,情急之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等等……”
袖子被推高,露出手腕间一点殷红如朱砂的蝴蝶形胎记。
“啊!”记忆回笼,杜蘅心脏咚咚狂跳,蓦然失声嚷了出来:“原来是你!”
怪不得一直觉得她面熟,原来前世在苗寨时见过!
可,前世一直在苗寨安静生活的她,怎么突然跑到临安来了呢?
付珈 豁地回头,已是满面泪痕。
满心以为萧绝已经跟杜蘅提过自己,她却故意装聋作哑,不动声色地羞辱自己,想让她知难而退。
这时羞愤难当,脱口嚷道:“是我又怎样?你把我耍弄一番,很开心,很得意是吧?可惜,你再得意,也得向我低头,尊我一声姐姐!我跟萧绝订婚的时候,你还没出生!”
一语即出,石破天惊。
杜蘅还没从回忆中抽离出来,猛然听到她掷地有声地抢白,顿时脑中一片空白!
“放屁!”紫苏见杜蘅懵了头,跳出来护主:“你算哪根葱,居然敢冒充七爷的未婚妻?乘我们没报官之前,赶紧滚!”
白芨哧地一笑:“想当世子妃想疯了吧?发梦跟七爷订亲就算了,居然还想让我们小姐做小?这是病,得早点治!”
付珈 倔强地挺直了背脊,不看炸了毛的丫头们,黑 的眸子只紧紧盯着杜蘅:“我与世子爷是指腹为婚,二十年前穆王妃亲自订下的,有萧家祖传的玉佩为证……”
说到这里,她故意停下来,脸上是不容错辩的轻蔑和挑恤之意。
杜蘅惊讶地瞠圆了眼睛,被这个消息打得措手不及:“你的未婚夫,竟然是萧绝?”
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那一年南宫宸奉旨领兵平苗乱,追敌入林,后来受了箭伤。
她和慧智只好冒险扮成兄妹进了苗寨,谎称是商人,为避兵祸躲进深山。
纯朴的苗人倒也深信不疑,很热情地接待他们。
在苗寨的三个月里,是她最快乐幸福的一段时间。
不止对毒物的了解突飞猛进,又学习了制蛊养蛊之术,还结识了很多好朋友。
付珈 与她,其实只有过一面之缘,所以她没能在第一时间记起她来。
而她之所以对付珈 有印象,是因为那时候的付珈 ,沉默寡言,几乎从不与人来往,安静得象抹影子。
有关她的种种传说,在苗寨里却传得绘声绘色。
她十岁丧父,随着母兄来投靠外祖,三年后兄长也在一次出外采药时不慎跌落山崖,十八那年,母亲也病死了,紧接着她的外祖也病逝,不得不寄居在舅舅家生活。
苗人虽然纯朴,没有汉人那么多忌讳,但对着这样一个明显不祥的女人,也是敬而远之的。
奇怪的是,苗女对感情很坦诚,从不扭捏,姻嫁很是自由,不似汉人这么讲究,也没有诸多的限制。
付珈 的长相不俗,甚至可以说是方圆百里的美人,偏偏一直待字闺中,丝毫也没有嫁人的打算。
听说,不是没有人登门求娶,而是她从来都不肯点头。
因为她自幼订了亲,对方还是京中大户,可她在苗寨住了这么多年,男方却一直没有音讯,所以大家都在猜测,她是不是患有某种隐疾,是以藉词托推?
而与付珈 的那次见面,其实纯属偶然。
有次她跟着蓝凤一起进山采药,回来时竟撞到她在南宫宸的房里,情绪激动地抓着南宫宸的手,腕间朱色的蝴蝶十分醒目。
两个人不知说了什么,付珈 两眼红肿,明显哭过。
见杜蘅进来,慌慌张张地道了声歉,起身便离去了。
她那时害羞又胆小,即使心中疑惑,也不敢当面去问南宫宸。而南宫宸更没有事无巨细向她交待的习惯。
这件事,便压在了心里,成了无数个不解之谜中的一个。
第二天起,付珈 便做妇人打扮,开始穿孝,依然是形单影只地来去,但那一身的白,让远远看着的人,心酸不已。
直到现在,她才恍然。
付珈 必然是听说他们是从京里来的商户,鼓起勇气来打探穆王府的消息,却从南宫宸的口里,得知了萧绝的死讯。
“是!”付珈 毫不犹豫地承认:“你若不信,可以去问……”
杜蘅点了点头,明显心神不宁的样子:“我信。”
这下,换付珈 惊讶了,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她。
“小姐!”紫苏几个异口同声惊嚷。
“别理她!这就是个想嫁人想疯了的疯婆子!”白前口不择言。
向来稳重的白蔹也颇不赞同地拧起了眉:“七爷掏心掏肺的对小姐,小姐可不能听风就是雨。”
“对!”白薇一脸骄横地白了付珈 一眼:“七爷是什么人,怎么瞧得上这种不知打哪个犄角旮旯里蹦出来的货色?”
“嘿嘿……”紫苏阴恻恻地笑了两声:“苗寨多瘴疠,我看付小姐只怕是吸多了,脑子有些不清楚。”
饶是付珈 自小便家境贫寒,靠着四处借贷度日,后来又随母兄寄人篱下,听惯了冷言冷语,这时也禁不住脸色苍白。
她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世子爷对二小姐极为爱重,我本来很好奇世子爷心心念念的女子是个怎样的人。真没想到……
杜蘅皱眉,淡声道:“出去!”
“没听到吗?小姐叫你滚!”白前趾高气扬,捋了袖子做出一副,如果敢赖着不走,就要把人推出去的架式。
“不用你们赶,我自己……”付珈 倨傲地扬起了头。
“闭嘴!”杜蘅脸一沉,声音蓦地严厉了几分:“谁许你们如此放肆?都给我到院子里跪着!”
白前一愣,转头瞪着杜蘅。
杜蘅却根本不看她们,只对付珈 敛衽福了一福:“只怪我平素太过纵容,惯得她们一个个无法无天,冲撞了付小姐。我替她们向你赔罪。”
付珈 愣愣看着她,半晌才道:“丫头们唱完了白脸,你来唱红脸!”
“小姐……”白芨觉得好冤枉,忍不住想分辩几句。
杜蘅淡淡地看她一眼:“是不是想再加几板子?”
紫苏知道她动了真怒,忙使了个眼色,垂着头,恭恭敬敬地道:“付小姐,是奴婢的错,奴婢给您磕头。”
说罢,竟真地跪下去,恭恭敬敬地磕了几个响头。
付珈 错愕万分,竟忘了阻止。
“紫苏姐姐!”白前又怒又悔,急得满脸通红。
打从到杜蘅身边的第一天起,就是紫苏在手把手地教她们规矩,教她们写字,教她们怎样做个忠仆。
她也许不是最聪明的,也许说话并不圆融,偶尔还犯些傻气,却绝对是这几个丫头的主心骨,有着无可撼动的地位。
如今却眼睁睁地看着她为了自己犯的错,对一个来历不明,登门挑恤的野女人磕头赔罪,顿时气得血液逆流。
紫苏站起来,冲付珈 施了一礼,转身就往外走。
走到门边,见几个人还杵在原地,没好气地喝:“还不走,真等着板子伺候不成?”
白前几个只好咬紧了牙关,鱼贯而出。
白蔹是最后一个,淡淡道:“奴婢做错了事,自然该去领罚。但是,付小姐这般不请自来,言语挑恤,羞辱主人,似乎也不是为客的道理!需知,人必自侮,而后人辱之!”
说罢,对付珈 施了一礼,从从容容地越过她走了出去。
轰地一下,付珈 的脸涨成猪肝色,想要说几句话反驳,嘴唇翕动了半天,急切间竟是一个字也迸不出来。
待得想到反击的话时,白蔹早已到院中跟紫苏几个跪着去了。
杜蘅也没想到白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又是惊讶又是感动。
苦笑一声:“付小姐别往心里去,这几个丫头,真是给我惯坏了……”
看来接下来几个月要敲打敲打她们几个,不然以后进了穆王府,不晓得要惹多少祸事?
付珈 又妒又恨,语调不觉尖刻起来:“二小姐何必惺惺作态?”
自从她进了穆王府,看到的,听到的,无一不是这位杜家二小姐。
不止萧绝丝毫没给自己颜面,明打明地宣布婚事无效,只娶二小姐一人;就是亲自订下她的穆王妃,也并不是立场鲜明地站在她这边,每每谈及二小姐,都是一副愧疚到不行的语气,让她无时无刻不感觉到自己进京的决定根本就是个错误!
府里的下人,也个个都用一种看稀奇瞧好戏的心态,对她品头论足……其结果,不问可知――凭她,怎么能跟二小姐比?自然是被批得一无是处!
那些看耍猴般的目光,尖酸刻落的言论,象无数根钢针似地扎进她的心。
当年要不是有付鹏舍身相救,世上早已没有穆王萧乾,也就不会有穆王府今日的风光,更不会有付鹏的落魄潦倒……
自己,就是堂堂正正的勋贵之家的小姐,被人捧在手心长大,又怎会半生飘零,寄人篱下,如今更是看尽冷眼笑话?
说不定,改成萧绝贫病交加,登门寻求付府庇佑,求着付家履行当年的婚约诺言!
她越想越气闷,越想越不甘,越想越觉得憋屈……
杜蘅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办?”
语气,是十足的同情和怜悯,竟没有半分的醋意!
“怎么办?”原本就处在极度不平衡状态的付珈 ,立刻被她刺激得几近失控:“我从懂事起就明白自己将来的夫婿是谁,等了他足足十九年!好不容易来了临安,换成你,要怎么办?”
杜蘅很认真地劝:“如果是别人,我不能说有多高兴多个姐妹多个伴,也只能默然接受。既然是萧绝,我劝你还是早做打算,免得到时难堪……”
付珈 怒了:“萧……”
本想学她唤萧绝的名字,话到嘴边终是没有这个勇气,临时改口,又觉得少了几分气势,很是气恼。
都是一样的未婚妻的身份,论时间自己还远在她之前,偏偏还没开口就矮人一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