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心中一动,思路也清晰了起来:“未婚怀孕是丑事,夏家当然要竭力遮掩。可是陈国公府却只卫守礼一条根,子嗣单薄,未必舍得放弃长子嫡孙。”
杜蘅抿着嘴,微微笑。
“怎么把消息递到陈国公府呢?”紫苏苦恼地拧起了秀气的眉毛。
“看来,”萧绝从树荫下走出来:“小爷得找守礼兄喝杯酒,叙叙旧了?”
第二天快近中午时,卫守礼杀到了平昌侯府。
本来该一大早就来的,可昨晚跟萧绝喝酒,被灌得七晕八素,醒来已是日上三竿了。
此时夏正庭已递了牌子入宫面见皇上,并不在府里,贴子送到了许太太的手里。
她捏着贴子,盯着烫金名贴上“卫守礼”这三个大字,恨得眼睛都红了,咬牙切齿地道:“这畜牲,竟然还敢来!给我打出去!”
孟氏,纪氏都不敢劝。
小厮站在走廊下,垂着手迟疑地应了一声:“是……”转过身,一溜小跪地出去传话。
李妈妈悄声道:“太太,四姑爷只怕来者不善,还是早做决断的好。”
“你是说……”两人毕竟相处了大半辈子,许太太立刻听出了她话中的担忧。
李妈妈的声音越发压得低了:“四小姐有孕之事,昨晚才暴出来,今天四姑爷就登门,我总觉着太巧了些。”
许太太心中咯噔一响,厉眼朝着孟氏和纪氏身上一扫:“是谁吃里扒外,给那畜牲通风报信?”
昨夜知情的都是自家人,卫守礼这么快便接了消息,若说没有内应,谁信?
孟氏深知她的手段,忙道:“四小姐去田庄本是极机密的事,他能赶去骚扰纠缠,可见必是买通了人。不是四小姐贴身侍候的,也是消息灵通的。”
纪氏也极忙撇清:“四小姐花一般的人儿,竟受了这样的折辱,我们几个心疼还来不及,怎会通知卫府?”
李妈妈小心翼翼地提醒:“太太,眼下还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卫守礼那性子,既已得了消息,不见着夏雪怕是不肯离开。
当务之急,是大家统一了口径,把这尊瘟神请走,余下的事慢慢再做计较。
“嗯!”许太太本还拿不定主意,这时把心一横:“你带上匣子,跟我一块去见雪儿。”
许太太的箱笼里,有一只紫檀木雕花匣子,里面放着各种瓶瓶罐罐。
是她这些年来,稳坐平昌侯府夫人宝座,牢牢掌控着内宅的秘密武器。
纪氏进夏府的日子尚浅,还没有见识过那匣子的厉害,是以有些一头雾水。
孟氏却一听就知道,许太太这是下了决心,要把夏雪腹中的那块肉取掉。
虽明知道这是最理智且是唯一正确的决定,还是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个寒颤。
夏雪昨夜丑事暴露,又惊又羞又吓,哭了一晚,折腾到后半夜才勉强入睡。
许太太带着人进到内室时,她还在床上高卧着,不知今夕是何夕。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在睡?”许太太一阵心烦意乱,大声喝叱:“去,把你们小姐叫起来!”
琉璃胆颤心惊,夏雪原就有起床气,这怀了孕,愈加变本加厉。可侯夫人的命令,又不能不听,只好硬着头皮,轻轻推了推熟睡中的夏雪:“小姐,侯夫人看你来了。”
夏雪嘤咛一声,翻个身,一截玉臂横在被上,继续沉睡。
琉璃再唤,夏雪便扔了个镯子过来,怒道:“再吵,我扒了你的皮!”
镯子打在身上,虽然不疼却把琉璃吓出一身冷汗。
这是镯子是羊脂玉的,价值不匪,倘若是真砸碎了,一会夏雪醒了,她不死也要脱层皮!
李妈妈急忙走到床侧,提高了声音道:“四小姐,太太来了。”
夏雪睁开眼,果然见到许太太那双含怒的眼睛,顿时一个机灵,瞬间清醒过来。
若是平日,她自是不惧,这时丑事刚刚败露,多少有几分心虚。
怯生生地拥被而起:“娘,一大早的你怎么来了?”
“早?”许太太又气又怒:“这都快晌午了,还早?以后嫁到婆家,也这样没规没矩的?”
夏雪垂着眸:“我,我昨夜没睡好……”声音越说越低,几不可闻。
许太太瞧了她娇怯柔弱的模样,长叹一声:“快起来!”带了人去了暖阁。
琉璃便急忙上前,服伺着她梳洗。
夏雪压低了声音问:“又是哪个烂舌头的,在娘面前嚼我的舌根?”
翡翠那日险些被卖,在她跟前越发不敢吱声,轻手轻脚地帮她把头发挽起来,又把妆盒打开,让她挑头面。
夏雪意兴阑珊,随手指了几样。
琉璃小心翼翼道:“许是不放心小姐,特地来瞧你来的。”
“哼!”夏雪不屑地一撇嘴:“她现在恨不得我死,哪还会关心我?”
话虽如此,倒底心里舒坦了许多,脸上也露出笑容来。
洗漱毕,便去了暧阁,撒娇地抱着她的臂:“娘,我想吃飘香楼的酱瓜。”
一听飘香楼,许太太的脸便拉得个老长,拂开她的手,道:“你个没性气的东西!哪里没有酱瓜买,非得飘香楼不可?”
夏雪噘了嘴,小声道:“可是,我现在什么都吃不下,就只有就着飘香楼的酱瓜,勉强还能喝一碗粥嘛……”
“你还有脸说!”许太太瞧她的样子,竟有些要恃孕而娇的模样,气得倒仰。
夏雪到底心虚,垂了眼睑不敢吭声。
许太太朝着李妈妈使了个眼色,李妈妈便端了碗黑糊糊的汤汁过来:“四小姐,这是太太特地命人给你熬的补药,赶紧乘热喝了。”
药碗刚一近身,夏雪就被那股浓浓的腥味熏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用力一推,将李妈妈手中的药碗打翻在地,跑出去“哇”地一声吐了一地酸水。
琉璃几个立刻上去,又是递水,又是递痰盂,又是递帕子,忙得团团转。
“太太……”李妈妈迟疑了一下,转头望向许太太。
许太太面沉如水:“再倒一碗。”
夏雪干呕了一阵,好容易缓过劲,扶着琉璃进屋,却见李妈妈又端了碗黑漆漆的药汁过来:“四小姐……”
“拿走,赶紧拿走!”她连退了好几步,捏着鼻子娇叱:“这什么鬼东西,腥死了,我才不要喝!”
“这是太太费了好多心思才弄来的,对身子大有助益,小姐勉为其难,喝几口吧。”李妈妈好说歹说,无奈夏雪娇纵惯了,哪里会委屈自己?
许太太见不是办法,使了个眼色,上来两个粗壮的婆子,一左一右架着夏雪的胳膊。
“干什么,放开我!”夏雪预感不妙,拼命挣扎。
无奈,怎敌得过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
很快被便按到圈椅上,眼泪汪汪地凝着许太太:“娘,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李妈妈妈就劝:“四小姐,你是太太身上掉下来的肉,要不是逼得没有了法子,怎么会走这条路?你就把眼睛一闭,横下心来……”
“不,我死也不喝!”夏雪长在深宅大院里,对那些正室整治妾室的手段也是一清二楚。
她还清楚地记得,几年前曾有位姓殷的宠妾随着父亲在任上,不知怎地怀了孕,被母亲以安胎为名,接回家中。
有一晚她半夜醒来却不见了娘,却听到外面有人在哭,扒到门缝上一瞧,却发现原来是殷姨娘。
那一晚,李妈妈也是这样面无表情地灌了殷姨娘一碗黑漆漆的药,打下一个成了形的男胎,殷姨娘也悄没声息地死在了后院。
而她,躲在门后哆嗦着陷入了深深的梦靥中,之后便高烧了几天,从此见了药汁便生出种莫名的畏惧,甚至闻到药香都觉得讨厌。
而那个该死的杜蘅身上,就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淡淡的药香!
直到今天,她仍然清楚地记得殷姨娘临去前,那满含着怨毒和仇恨的目光……
不,她不要变成第二个殷姨娘!她还年轻,她不想死!
这些话原本应该深埋在肚子里,到死也不会吐露,却在最恐惧的时刻,尖嚷了出来。
“殷姨娘”这三个字从夏雪的嘴里迸出,许太太原本还满是怜惜和不舍的脸上,立刻布满了阴霾和绝决。
她猛地转过身,冷冷迸出一个字:“灌!”
“不…………”夏雪不敢置信地瞠大了眼睛,绝望的叫声,尖得几乎刺破人的耳膜。
李妈妈低低一叹,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四小姐,这都是命……”
“娘!唔……噗……”夏雪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拼尽全身的力量挣扎着,黑色的药汁流进嘴里,被她吐出来,溅了李妈妈一脸。
琉璃几个吓得面无人色,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咣当”一声,暖阁的门被人一脚踹开,卫守礼闯了进来,劈头夺下李妈妈手中的药碗,咣地一下扣到李妈妈的头上,啪啪两个大耳刮,再一脚将她踢翻在地地,骂道:“老虔婆!你长了几个脑袋,敢谋害国公府的长孙!”
李妈妈在府里养尊处优,几曾受过这种辱,吃过这种亏?
登时躺倒在地,一张老脸似琉璃灯,青红紫绿白不停变换颜色。
“四姑爷,你不能进去,四姑爷……”夏府的家丁们这时才追了过来,却不敢进门,只在院子里叫嚷。
“守礼……”夏雪惊魂未定,猛地扑到卫守礼的怀中,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我的小乖乖……”美人投怀送抱,卫守礼自然不会客气,抱紧了先在颊上“滋”地亲了一下:“亲亲小娘子,可想死相公老子我了!”
许太太气得直打哆嗦,颤着手指着他:“你,你,你……”
“岳母大人,”卫守礼脸不红气不喘,还故意看了看怀中的夏雪,阴阳怪气地道:“请恕小婿不便,不能行大礼了。”
“你……”许太太一口气提不上来,眼睛一翻,厥了过去。
幸亏几个婆子眼疾手快,抢上去将她抱住,又是掐又是唤的,好不容易才把人救转。
“哎哟……”许太太悠悠地醒转,睁眼却看到夏雪小鸟依人地偎在卫守礼的怀里,卫守礼的手大刺刺搁在夏雪的小腹上,一脸稀奇地问:“才一个多月,真的怀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