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蘅愕然。
“别问我理由,我说不上来。”石南有些烦燥地抚了抚额:“我以前对女人从未上过心,甚至从来不觉得娶妻成亲有什么好?可我遇见了你,温柔中透着尖锐,冷静中隐藏着犀利,柔弱而又强大……”
“你也许会觉得我发疯了,在胡言乱语!”石南发现自己越说越乱,遂停下来苦笑一声,飞快地睃她一眼,做了结论:“别怀疑,我真的很想给你一个家,我们的家。”
他自幼飘零,顾老爷子对他再好,终归不是他的亲人。
家于他而言,只是一个冰冷的名词。
这么多年,他独来独往,独挡一面,早已习惯并且享受着这份孤独。
他以为,这辈子都会这样孤单地走下去。
他从没见过象她这样复杂,比她更矛盾的女人。那些矛盾的特质,在她身上奇异地揉和在一起,又是那么的协调。
一开始纯粹只是好奇,慢慢地受到她的吸引,了解后发现她其实跟他一样,表面上温和,骨子里冷漠疏离。
那份遗世孤立的感觉是那样的熟悉,令他越来越靠近,想保护,想疼宠,想把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她。
最后,他突然发现孤独变得那么难以忍受,奇迹般地萌生了想成家的念头……
杜蘅深深动容。
两世为人,从来不曾有人象他这样,不论对错,永远维护着她。也从来不曾享受过如此无微不致地呵护,毫无保留的宠爱。
可她没有忘记,他们之间横亘的,是一条永远无法跨越的鸿沟。
她两世为人,不止嫁过人,生过孩子,而且心怀仇恨,接近他的目的是利用他帮她复仇。
他看到的,是经过伪装后的她,并不是真实的她。
如果有一天真相揭开,他发现她根本不是他想象中那个单纯美好的女子。
她很清楚,到时爱有多深,恨就会有多浓,而她带给他的伤痛也许终其一生都无法愈合。
保持距离,也许会给彼此留下遗憾,起码不会反目成仇。
而她,不想失去这份弥足珍贵的信任和友情,更,不想失去他!
她低眉,小心地斟酌着词汇:“我知道你对我很好,也很感激。可是,很抱歉,我们真的不合适……”
“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石南不悦地打断她。
杜蘅呼吸微微一窒,自顾自地轻声道:“以你的优秀,一定会找到比我更好,更值得你疼惜的女子。”
“是,”石南很不高兴,再次打断她:“世界这么大,怎么会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但不是我喜欢的,再好也没用。”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根本不了解我……”她委婉暗示。
“我们周围绝大多数人成亲前连面都没见过。”石南似笑非笑地睨着她:“象咱们这种程度,已经比大多数老夫老妻都了解得透彻得多了!”
杜蘅语塞。
好吧,她不得不承认,的确用了个最不恰当的理由去说服他。
“相信我,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对的,你会感激我今天所做的决定……”杜蘅只能用力强调,却惊讶地发现,说出这一段话,比想象中要艰难得多。
她垂眸,死死地盯着脚尖,生恐泄露了一点蛛丝蚂迹。
“相信我,你如果不找诸多借口拒绝,直接答应嫁我,我会更感激。”石南沉着脸,冷冷地道。
杜蘅还想再说,话到嘴边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象是矫情,只好沉默。
算了,他年少气盛,自己越是拒绝,说不定越是激起他的好胜心和征服欲,反而越是放不下。
不如先搁一段时间,等他冷静下来,或许就不会这么执着了。
“我只问你一件事。”石南表情严肃:“你信不信我?”
“这是两码事。”杜蘅蹙眉。
“信不信?”
她犹豫一下,轻轻颌首。
“信不信?”他却不满意,非要听到她亲口作答。
“信。”
“是不是不管我变成谁,什么身份,这份信任始终都不改?”石南再问。
“什么意思?”杜蘅狐疑。
“你别管,只要回答是不是就可以了。”石南的态度前所未有的强硬,却又在强硬里透露出一丝罕见的害怕和不自信。
杜蘅察觉到了,于是很认真想了想,道:“是。”
“那就行了,”石南心上一颗大石落地:“接下来的事情,交给我。”
杜蘅不放心:“你可别乱来。”
他当然不会乱来,他要去打一场仗,打一场他人生中最重大的战役。或者说,下他人生中最大的一份赌注。
他不知道结果,但有一点可以肯定。
不论输赢,他都会回到她的身边,不离不弃相伴一生。
区别在于,是心无挂碍,还是有所牵绊。
在此之前,他不想令她担心,所以转开话题:“夏季那个人,远比他的外表阴狠得多。最近这几天,你没事最好别出门。如果出门,一定不要嫌招摇怕麻烦,多带护卫。另外,我会叮嘱初七,叫她寸步不离。”
“可别……”杜蘅连连摇手,一副心有余悸的表情:“初七那孩子心眼太实,你若是说寸步不离,她就真的不离寸步……”
尤记得初七刚到杨柳院,半夜三更蹲在床头盯着她,差点没给她吓死,连上个茅房都在边上虎视眈眈!
石南的脸上露出笑容:“就算不方便,也请尽量忍耐。”
想了想,还是有些不放心,又道:“聂宇平不在,我把魅影调过来给你用几天。”
杜蘅骇然:“不用了,他总不至于杀上门来。”
“这很难说,他欺你是女子,在外面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弄不好真会摸上门来。”石南表情严肃:“最多三天,我就能抽出时间。到时夏季应该就没有精力来找你麻烦了。”
杜蘅心中疑云更盛:“这三天,你要做什么?”
石南微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时候不早了,再不下山城门可真关了。”
杜蘅心知他不想说,逼也没用,无奈地出门上了暖轿。
石南一直将她护送到杜府,亲眼见她进了二门,这才折返回去,直奔穆王府。
这不是他第一次来穆王府,却是他第一次从大门走入,更极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登门造访。
站在王府高高的围墙外,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定了一下情绪,这才缓步朝着朱漆的大门走过去。
“什么人,站住!”门口的兵丁早就注意到他了,不过见他穿着不俗,未开口驱逐。此时见他靠近,立刻出声喝止。
“去告诉萧昆,就说石南来了。”他淡淡道。
兵丁倒吸一口凉气,惊疑不定地望着他。
萧昆是什么人?
明面上说是王爷的长随,是个奴才,可阖府上下,谁见了他不得规规矩矩地站着,打躬行礼?萧照,萧江等几位常在王府里穿来走去的旁支的堂少爷们,见了他也得执子侄辈的大礼。
就是朝中那些大臣们,见了他哪个不是客客气气地?
眼前这位锦袍少爷,上来就直呼他的名讳,语气还这般随便,好象呼自家的奴才似的!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石南不耐烦地喝道。
“是!”兵丁被他的气势吓住,转身飞跑着入内送信。
很快,萧昆亲自迎了出来,见了他,又惊又喜:“少爷,真的是你?”
方才听兵丁回禀,他还当是耳背听差了,直到此刻,还觉得象在梦中。
“除了我,还有谁?”石南骂道:“年纪大了就回去荣养,别占着茅坑不拉屎!”
萧昆被骂了,却十分高兴,咧着嘴不停地笑:“是是是,少爷教训得是!门口风大,别站着说话了,赶紧进去吧?”
说完话,便恭敬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到一旁,待石南进去后,这才紧走几步,尾随在他身后进了王府的大门。
如此奇景,把守门的兵丁看得眼睛都直了!
石南一路十分沉默。
萧昆也不敢多嘴多舌,生怕一句话说得不好,惹得他大少爷脾气发作,摔袖走人,打道回府了。
两人穿廊过榭,直奔书房。
萧昆在门外停步,轻声道:“去吧,王爷等着呢。”
说罢,象是生怕他反悔似地,伸手推开了书房的门,提高声音道:“王爷,少爷来了。”
“这小兔崽子几时来这,还想着要人通报么?”萧乾骂道:“滚进来!”
石南哂然一笑,抬腿走了进去:“老鬼,这鬼地方你以为小爷喜欢来么?”
“咳咳……”萧乾轻咳两声,抬头望着他:“废话少说!这回又是谁惹你不痛快了?”
石南沉默。
尽管事先已做了无数的心理建设,甚至连开场白都设想过了,可事到临头才发现,这件事比想象中艰难得多。
萧乾难掩讶异:“怎么,事情很棘手?”
不能啊,只是去勘灾,顺便体察民情,以这小子的能耐,还不是跟玩儿一样简单?
“不是。”石南简短地道。
萧乾挑眉,静候下文。
石南轻咳一声,看一眼萧昆:“你先下去。”
萧昆有些失落,却也不敢违拗,乖乖地退出去,体贴地带上房门。
萧乾越发吃惊了,但他老谋深算,自然不会形之于色。
石南直奔主题:“我可以认祖归宗,但你必需答应我两个条件。”
萧乾惊讶得张大了嘴巴:“你……”
“咣当”一声响,书房门被推开,萧昆踉跄着奔了进来,大声道:“可以可以,只要少爷肯认祖归宗,别说两个条件,就是两百件,两千件又有何难?”
“萧昆!”萧乾皱眉,不满地瞪着这个手舞足蹈,几近疯狂的忠仆:“你让他把话说完。”
他有预感,这臭小子第一件事,绝对是要求娶姓杜的丫头!
“还有什么好说的?这一天王爷都盼了快二十年,好不容易把少爷给盼回来了,难道还能把他往外推不成?”萧昆早已喜极而泣:“最要紧的是少爷肯回来,其他的都是小事!”
萧乾叹息:“至少,得听听看他想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