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只顾着说话,竟未注意到前面有人。
杜蘅循声,转头一瞧。
岔道上奔来一个少女,着一身大红的衣裙,艳丽如一团火焰,手里拿着一枝梅花,咯咯娇笑着在梅林中欢快地奔跑着,其音娇脆,婉转如莺:“三哥,你快来,这边好多绿萼……”
杜蘅面色一变:“我们走。”
来不及了,眨眼之间,那少女已到了近前。
石南眉心一蹙,抬袖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力道撞过去,将她推得一个趄趔,差点跌倒。
“找死!”少女大怒,不由分说,唰地就是一鞭!
鞭落回眸,赫然正是夏雪!
“未必!”石南冷哧一声,抬手,将皮鞭牢牢夹在指间。
“放手!”夏雪尖声喝叱。
“道歉。”石南稳如磐石,目光冷凝。
杜蘅不欲与她多所纠缠,淡声道:“算了,放她走吧。”
猛然见了杜蘅,夏雪脸上显出又是愤怒,又是鄙夷的表情:“贱人,不用你假好心!”
“你说什么?”石南脸一沉。
夏风循迹寻来,远远见到她与人对恃,因知道她的性子,怕她又惹事生非,急急跑了过来:“雪儿,你又淘气……”
忽然看到杜蘅,神情一僵:“阿蘅?”
“小侯爷。”杜蘅侧身,福了一礼。
夏风强抑了翻涌的情绪,缓缓走近,看着与她并肩而立的石南,脸色越发难看:“石少东也在呢?”
“三哥!”夏雪怒不可抑,尖嚷道:“你跟他们废话什么?对这种水性杨花的贱人,见一次打一次就对了!”
说着,扬起巴掌朝杜蘅脸上扇去。
“不可!”夏风低叱。
石南冷哼一声,手一抬一送。
夏雪整个人已经飞到半空,忽地一下朝着林中梅树撞去:“三哥!”
“手下留情!”夏风心中一寒,飞身跃起,将她抱在怀中,足尖轻点梅枝,半空中一个翻滚消去那股怪异的劲道,稳稳落地后,往后退了数步,一脸戒慎地盯着石南。
想不到,这个长袖善舞,笑脸迎人的阅微堂少东,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方才那一瞬,竟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出的手!
“你……”夏雪吃了亏,面上乍青乍红。
“你该庆幸,我不打女人!”石南双手环胸,神情阴狠,冷冷地盯着夏雪。
正说着话呢,梅林里又钻出来一个锦袍少年,因隔得远瞧不清楚面目,依稀见夏风兄妹二人与人对面而立,高声道:“三哥,跟谁说话呢?”
“四哥快来!”夏雪如获至宝,拉高了嗓子道:“他们欺侮我!”
“雪儿!”夏风低叱。
夏雨一听有人欺侮夏雪,这还了得?
“小妹莫怕,四哥就来了!”他发出一声短而促的唿哨,几个起落已到了近前,嘴里嚷嚷着:“什么人如此大胆,敢动平昌侯府的人?”
等看清了面前之人,不禁一呆:“怎么是你?”
“这贱人自甘堕落,与这奸滑小人勾搭成奸,却反过来退婚令三哥受辱,侯府蒙羞!”夏雪怒火填膺,指着杜蘅大骂:“四哥,你一定要狠狠教训一下这对奸夫****!将他们的奸情昭告天下,替三哥出气,给咱们平昌侯府正名!”
夏雨一脸疑惑地打量着石南,有点不明白:“这不是阅微堂的少东家吗?”
商人与侯府,傻瓜也知道孰优孰劣!更不要说,三哥文武双全,温柔专情!
天下有哪个傻瓜,会放着三哥这样优秀的夫婿不要,去选个商人?
况且,据他所知,这位石少东自幼飘零,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杜蘅微微叹息:“堂堂侯府千金,幼承庭训,为何每每口出市井粗语?”
夏雪涨红了脸,怒道:“做出这等下贱之事,还怕人说吗?我就骂你了,又能怎样?不要脸的小昌妇……唔……”
一团积雪倏地飞入嘴中,将她所有的谩骂尽数堵住。
夏雪张着大嘴,声音嘎然而止,一脸愤怒惊惶地瞪着石南。
夏风和夏雨都料不着当着他们二人的面,石南居然还敢动手。
待得发现时,想要阻止已是不及,眼睁睁地瞧着雪团将夏雪的嘴塞得满满的,撑得一张脸可笑地鼓起来。
石南手里捏着两颗雪团,上下抛掷着,懒洋洋地看着她,微笑:“再说一个字,信不信我把你满嘴的牙打得一颗不剩?”
他虽然在笑,眼睛里却无一丝笑意,眸光冷厉阴沉,让人禁不住直打哆嗦。
夏雪机灵灵打个寒颤,用手抠出嘴里的雪团,委屈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瑟缩着躲到夏风的身后,娇怯怯地道:“三哥,他,他欺侮我!”
夏雨气得浑身发抖:“欺侮女人,算什么英雄?”
岂有此理!
当着夏家两兄弟的面,竟敢出手教训小妹,这不是赤果果地打他们兄弟的脸嘛!
石南耸耸肩:“四少,你不觉得她的嘴太臭了吗?”
夏雨几曾受过这种屈辱?二话不说,挥拳就揍:“找死!”
石南微一侧身,夏雨这一拳便扑了个空。
他再顺势轻轻一推,夏雨已收势不住,踉跄着往前撞上了前面的梅树,一大团雪花簌簌而落。
夏雨翻身跃起,呛地挚出了腰间的软剑,嘴里嚷道:“三哥!不是我仗势欺人,是这家伙欺人太甚!我若不教训教训他,他只当咱们怕了他!传了出去,别人只会笑话咱们平昌侯府无人!”
话落,手中软剑唰地一下抖得笔直,朝着石南分心就刺。
夏风也想掂掂石南的斤两,心想着,有自己在一旁看着,总归不让他受伤就是了。因此,嘴唇翕动了一下,阻止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石南哂然一笑:“你不是我的对手,徒惹羞辱而已。”
“是不是对手,打过才知道!”夏雨愤怒之极,唰唰连攻了十几剑。
石南神态轻松,双手负在背后,脚跟牢牢钉在原地,身体忽尔在前倏乎在后,瞻之在左,忽焉在右,似风中的荷叶似优雅地摇曳着,嘴里不时点评:“用剑之道,存乎于心,不应拘泥于剑势!招式既老,就该随机应变,不可一味死记剑谱……”
夏雨出身世家,侯府以军功立世,家教比旁人又更严厉几分,非逼不得本已不敢轻易与人动手。
何况,刀剑无情,稍有不慎就会血溅当场。
是以,他本来打算稍加教训,吓吓他也就算了。
岂料,拔剑相向后,才猛然发现,实力跟人相差不止一星半点。
夏雨年轻气盛,听他如师如父般训戒自己,血冲脑门,早已忘了拔剑的初衷,已顾不得旁边还有手无缚鸡之力的妇 ,杀机陡现,跃身而起,剑气如虹直劈而下。
刹那间,剑气激荡,身周一丈之内的梅树削得光秃精溜!
“哎呀!”夏雪避得稍慢,发丝被剑气削去数根,在半空飘飘荡荡,半天不见落下,不禁骇得花容失色。
“小心!”夏风蓦然变色,扑过去将她揽在怀中。
未及转身,忽听一声长啸,清若凤鸣,惊破长空。
夏风心惊,猛然转身。
漫天剑影中,石南岳停渊峙,左手牵了杜蘅,右掌轻松穿过密不透风的剑网,轻轻印在了夏雨的胸膛。
“掌下留人!”夏风一惊,失声嚷道。
然而,已经太迟了。
夏雨惨叫一声,手中软剑脱手飞出,“夺”地一声射入梅树中。
“噗”地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前扑的身影被硬生生击得往后倒飞出数丈,跌落在地上,半天都没爬起来,显然受伤不轻。
“四哥!”夏雪飞奔过去,顾不得雪地脏污,跪在地上,颤着手将昏迷的夏雨抱在怀中。
“四弟!”
“四弟!”
一紫一蓝人影一前一后,从梅林里飞奔而至。
紫袍的是夏家二公子夏雷,他停在夏雪面前,单膝跪地,颤着手指去探他的鼻息。
当那温热的呼吸拂过指尖,高高提起的心,立时放了下来,随之而来的是满怀的愤怒,扭过头狠狠瞪着石南:“朗朗乾坤,何人在此行凶?”
蓝袍的那个是夏季,他十五岁即跟着夏正庭驻守南疆,在四兄弟里性子最沉稳,也是最阴沉的一个。
他说话之前先拿眼睛望向夏雷,见他点头,心知夏雨并无性命之忧,这才不慌不忙地站到夏风身旁,嘴里跟他说话,眼睛却冷冷地盯着石南:“三弟,出了什么事?”
石南仿佛没事人一般,拱手抱拳,含笑招呼:“原来是夏大公子,二公子到了,失敬。在下石南。”
阅微堂少东之名在临安可谓家喻户晓,不知者鲜矣。
然而,他再有名也不过是一价商人,夏季身为手握兵权的世家子弟,又怎会将他放在眼中?
他神情倨傲,冷声质问:“是你伤了四弟?”
杜蘅心中暗暗叹息,敛衽施了一礼:“夏大哥,夏二哥。”
“你是……”夏季一脸狐疑,依稀有些眼熟,一时却想不起是谁。
“她就是那个跟三哥退婚的贱人!”夏雪豁地站了起来,绝美的脸孔上,全是鄙夷:“原来她早就与人暗通款曲,被我们撞到,这才羞恼成怒,动了杀机!”
石南眸光一冷:“看来,某人还没受到教训!”
夏雪嘴里似乎又盈满了又冷又涩的冰碴子的味道,机灵灵打个寒颤,急忙躲到夏雷的身后:“二哥……”
“别怕……”夏雷见她似见了猫的鼠儿,强忍了怒气,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有二哥在,他伤不了你。”
夏季上下打量着杜蘅,面色阴晴不定,冷淡而疏离地道:“原来是杜家二小姐。两家既已退亲,便再无瓜葛。这声大哥,我受不起。”
“夏大公子教训得是,”杜蘅立刻改口:“是我莽撞了。”
一声夏大公子,已把两家百年的情谊断然斩断,竟是丝毫也不留恋。
夏风面白如纸,指甲深深地掐入肉中。
夏季气得倒仰,但他城府颇深,心中再恼怒,面上也不现出分毫,淡淡道:“不知四弟犯了什么错,贵友如此心狠,下手就要他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