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既然已经对杜家起了猜忌之心,暗中监控了二十年。低调行事尚难保万全,如此大肆张扬,可不是啥好事。
杜蘅面色苍白:“你可是,收到什么风声?”
他在神机营,消息比别人快并不稀奇,也许听到什么风声,才跑来警告?
“这倒没有,你别乱想。”石南心生不舍,柔声安抚:“你说得也没没错,你是女子,皇上未必疑你。也许是我以小人之心,度了君王之腹也未可知。”
顿了顿,又怕她听过就算,委婉劝解道:“不过,人言可畏,众口烁金。咱们未雨绸缪,低调做人,总不会出错。你说是不是?”
“嗯。”杜蘅心乱如麻,命白前送他出门。
若然没有前世的经历,她会当成笑话不予理会,或干脆当成无稽之谈,哧之以鼻!
可是,前世惨痛的经历,外祖留下的那枚神秘的金钥匙,以及杜家发生的那一连串反常的事情,无一不在告诉她:杜家的背后的确有一只神秘的翻云覆雨手!
重生后杜家发生的种种怪事,远从周姨娘离奇身死,老太太中毒,陈姨娘流产,近到杜荭设局诱骗夏风入彀……
桩桩件件,乍一看透着古怪离奇,细一想似乎又隐隐有脉络可寻。
前几件需要精通药理,而后一件则必需有出类拔粹的身手,但不管哪一件,单靠柳氏母女,绝对无法独立完成。
可是,如果说柳氏的背后是皇上,这个答案,似乎又太惊悚了一些!
顾家虽有几分薄财,祖祖辈辈都行医为生,最多出过几个秀才,从未入朝为官,是典型的乡绅地主。
虽说地方上有些名望,但放眼大齐,这种人比比皆是,怎么就引起了皇帝的忌惮呢?
重生后,她不止一次回忆过往事,也不止一次怨恨过杜谦的冷漠,顾氏的软弱。
更不止一次怀疑过,以外祖的睿智,怎么会放任柳氏那种奸佞小人呆在母亲的身边,任由她爬到母亲的头上,占了父亲的宠爱,甚至吞了顾家的家产……
柳氏只是一个姨娘,而且不是父亲外聘而来,她是母亲的陪嫁,身契捍在母亲的手里!莫说只是逐出去,就是打死了也没有人敢说什么!
为什么明知柳氏狼子野心,外祖不干脆利落地处置了她,从根本上清除隐患,却要用那样曲折隐晦的方式替自己安排退路?
金钥匙里到底藏着怎样的秘密,以至南宫宸为了它,可以置自己母子的性命于不顾呢?
两个人是在战火中建立起来的相濡以沫的感情,经历过九死一生之后,劫后余生喜极而泣,流下的泪水那么滚烫,那么真实!
为了他,她连自己的命都可以舍弃,又怎会吝啬一枚钥匙!
以南宫宸的精明和智慧,怎么会不清楚自己的为人品性,又怎么就轻信了夏雪之流的挑拨,误会自己红杏出墙?
她悲,她恨,她冤,她怨,愤怒过,锥心刺骨地痛过,却从未得到过答案。
现在,却似乎隐隐有些明白了。
当时楚王羽翼已丰,不遗余力地排除异己,在赵王兵败身死,魏王受贪墨案连累流放边疆后,矛头直指南宫宸。
南宫宸被逼得破釜沉舟,决定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
当时,他能力,威望,民心,号召力都不缺,唯一缺的是银子!
如果,那枚钥匙代表的是一笔巨大的财富,巨大到足以建立一支军队,颠覆一个国家!
又或者,那枚钥匙本身代表的就是一支实力不容小觑的军事力量,足以支持南宫宸成就千古霸业。
那么,答案就显而易见了!
而曾经那么熟悉亲切的外公,却在这一瞬间,变得模糊了。
顾 之死了二十年,依旧能令一国之君深自忌惮,单凭这一点,绝对是个能让史书家们大书特书的人物。
可,他却一直隐在乡间,做一名乡绅,当一个名医!
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真正身份又是什么?
所有的秘密,都随着顾 之的逝去被掩埋,变得扑朔迷离!
而与顾家相交百年,一直是通家之好的夏家,是否牵涉其中?他们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有着怎样的目的?
想到夏雪的有恃无恐,想到南宫宸对她虚与委蛇,百般娇宠……
杜蘅娟秀的脸上,浮起一丝冷厉的笑。
夏家当然清楚内幕,否则,夏风以小侯爷之尊,怎么可能迎杜荇入门!
那种百年勋贵世家,最看重的就是门第出身,最引以为傲的,就是尊贵的身份。
柳氏虽然扶正,却无法抹杀掉丫环出身,做过姨娘的事实。
这对最注重血脉传承的许氏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也因此,杜荇前世在侯府的日子并不好过,跟许氏关系闹得很僵。
然,不管杜荇怎么闹,以许氏的强势,竟然从不曾提出要休掉杜荇!
当时自己将这归劳功于夏风,现在才发现,只怕未必。
顾 之已死,或许,只有通过平昌侯夏正庭的口,才能令真相大白于天下!
想通这一关节,她轻轻地摩挲着颈间贴身藏着的钥匙,整个人忽然变得疲软无力……
“不出殿下所料,罗旭果然连夜去了杜府,见了二小姐。”陈泰神色恭谨。
南宫宸微微一笑,并不意外。
她想藏拙,可惜本身光芒太盛,难掩芳华。
“除此之外,阅微堂的少东石南,也求见了二小姐。”陈泰犹豫了一下,道。
“石南,他去做什么?”南宫宸惑然不解。
“去辞行。”陈泰眼里有淡淡的不屑:“前段时间京都米价飚涨,原来是他在幕后推波助澜。这次灾情暴发,皇上征调他手中二百万石米入官仓,命户部山东清吏司郎中为正使,赏了他一个副使的头衔,同赴灾区勘察灾情。”
勘灾副使,听起来好象很威风。
实际上,这种勘察灾情的小组是临时组建,一旦灾情勘察完毕,回京述职之后,小组就会解散。所谓副使,也就不存在了。说白了,皇帝就是用副使的头衔,胡弄他。
当然,受灾情况如何,不是地方上说了算,而是由勘灾小组的报告决定。
朝廷的恤灾款,也会根据灾情的轻重有所侧重。关键,还是要看灾情报告如何写。
换言之,这其实是个大大的肥差,是皇上给他的一种变相补偿。
南宫宸哂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这人倒也算长情,不枉当年顾老爷子救他一场。此人也算个人物,只手空拳,在临安商界占了一席之地。”
陈泰不以为然:“不过是贱贩贵卖,惯于投机取巧而已!再有能耐,也只是一介商人而已。”
“不要小看商贾。”南宫宸淡淡道:“陶朱公范蠡,阳翟大贾吕不韦,就是辅佐君王,成就了千秋霸业的典范。”
“姓石的怎么能跟这二位相提比论?不止不能比,只怕是连提鞋都不配!”
南宫宸正色道:“他小小年纪,能在临安商界占一席之地,必有过人之处。若能善加利用,收服到本王麾下,说不定能派上大用场。”
陈泰悚然而惊,垂手恭立:“殿下高瞻远瞩,小人望尘莫及。”
南宫宸却没再理他,曲指轻轻敲着桌面。
杜蘅把罗旭召到家中,摆明了是要让他做中间人,自己避而不出。
他也的确不可能每日登门,强迫她随行。
可是,他却不想就此放弃。
她就象一座蕴藏了无数宝藏的矿山,相处得越久,挖掘得越深,收获越多,越是受其吸引,被她蛊惑。
又象是一块未曾雕琢的璞玉,越是打磨,越是光彩照人,让人移不开视线。
手指不由自主地摩挲着薄唇,时隔二个月,被她狠狠咬破的唇,似乎仍隐隐泛着些疼。
然,想着她泣血呼唤着他的字,晕倒在他的怀中;想着那双燃着烈焰的黑玉似的眸子;想着两人双唇相接,唇舌交融的甜美滋味,全身的血液,突然间沸腾了起来……
他微笑着,做了决定:“拿我的贴子,去请平昌侯世子夏风。”
“夏风,他还有脸来?”紫苏板着脸,语气十分尖锐。
杜蘅淡声吩咐白前:“请他到花厅奉茶。”
“这种人,直接一棍子打出去就好,还奉茶!”紫苏嘟着嘴,噔噔噔跑出去,瞪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夏风。
夏风一开始莫名其妙,时间久了开始发怵,以为仪容不整,失了礼数。
杜蘅莞尔,也不理她,换了外出的衣服去花厅。
“阿蘅……”夏风正如坐针毡,见她出来松了口气,迎了上去。
“吃过早饭没有?”杜蘅神色自若,含笑问。
“吃过了……”夏风暗自感激。
“这么早过来,有事吗?”杜蘅态度和善。
紫苏硬梆梆插了一句:“如果是大小姐,哦,现在应该改口叫杜姨娘了吧?若是她闯了祸,想叫我们小姐帮她收拾,最好还是免谈!”
夏风满脸通红:“……”
他贵为小侯爷,从小到大给人捧在掌心,几曾受过这般的奚落?更不要说,对方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
“紫苏!”杜蘅颇为不悦,低叱一声:“这没有你说话的份,下去!”
“我又没说错!”紫苏噘着嘴。
杜蘅把脸一沉:“罚二个月的月银,自个去屋子里面壁思过!”
她看着夏风,一脸歉然:“这丫头,平日给我惯坏了,有些恃宠生骄。言语无状,冒犯之处,请多多包涵。”
夏风红着脸道:“不要紧,她还小,慢慢教就是。”
“大姐在侯府,过得还习惯吧?”杜蘅不置可否,啜了口茶,转了话题。
夏风神色尴尬,含糊道:“还……可以。”
事实上,杜荇嫁进来快半个月,两人几乎连面都不曾碰过。
虽隐约听人提过,她好象受人排挤,过得十分艰难,他却选择了忽略。
这时冷不防被问起,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虚。
他当初之所以要娶杜荇进门,有一大部是为了负起责任,不使她一生凄苦无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