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观礼的百姓何止十万?祭台一倒,不知有多少人丧生其中!
杜蘅抿着唇,身子微微发着抖:“走,看看去。”
刚才太过混乱,隔得又远,没有看到赵王,不知他情况如何?
倘若无事还好,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京中必是一场血雨腥风,不知要死多少人!
而且赵王如果殁了,无人与燕王抗衡,势力必将迅速膨胀,斗倒他就更难了!
三个人匆匆下了塔,聂宇平上前,恭敬地道:“小姐,外边太乱了,不如在这里略坐片刻,挨骚乱过后,街上恢复了秩序再走的好。”
“不,”杜蘅定了定神,道:“伤了这么多人,一定急需人救治。你护着我们,先回鹤年堂。”
鹤年堂在京都开了四家分铺,其中一家离这里只有三条街。
聂宇平眉心一蹙:“也好。”
马车驶过来,紫苏扶了杜蘅上车,自己爬了几次都没爬上去,还是杜蘅把她拉上来的。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抚:“别怕……”
紫苏涨红脸,情绪却慢慢镇定下来。
街上果然到处都是人,痛失亲人,嘶心裂肺地哀嚎的;混水摸鱼四处乱蹿的;劫后余生痛哭失声的;亲人相聚喜极而泣的……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聂宇平领着四五个护卫,护着马车穿过混乱的人群,朝着鹤年堂行去。
半道上,已听得蹄声“笃笃”,震得地都在摇,杜蘅心知五军营已经接报了消息,派了重骑来,明着是来维持秩序,实际的用意不言而喻!
她前脚刚到鹤年堂,后脚佟文冲就赶了过来,见了她,神情尴尬,搓着手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大小姐……”
杜蘅看他一眼,淡淡道:“去仓库看看,三七,红花,独活,鸡血藤……还有麻沸散,是否充足?不够的话,立刻从城南那几间店调过来。”
“是……”佟文冲松了口气,急匆匆地走了。
杜蘅一边快速往内院走,一边吩咐分铺的二掌柜:“把所有的门板全部拆下来,用春凳架在院子里。”
二掌柜跟在她身后,茫然不知所措:“哦……”
“吩咐人手,最好把左邻右舍的邻居都发动起来,多多烧些开水。再看看,白纱布够不够?不够赶紧派人去买。还有剪刀,和烧酒,也要准备充足。”一连串的吩咐下来,竟是有条不紊,教人听得目瞪口呆。
她停在院中,环顾左右,眉头微微一蹙。
院子太窄,最多只能摆放七八张门板,怕是远远不够用。
杜蘅把身上的披风解下来,交到紫苏手中:“打些热水来,我先净手。”
二掌柜这时才会过意来,呆若木鸡:“大小姐,这是要亲自给人动手术?”
“你若有这个本事,不妨也来操刀。”杜蘅斜睨他一眼,淡淡道。
二掌柜冷汗直流:“小人哪有这个本事?”
“那就赶紧去把能够动手术的人都找来。”杜蘅冷声吩咐。
“是……”二掌柜赶紧转过身去找人。
因是分店,位置又偏,平时只有一个坐堂的大夫看诊。
被杜蘅的雷厉风行给吓住,愣在门边。
听到杜蘅要人,这才走了出来,拱手施了一礼:“老夫古冷禅,忝为鹤年堂的坐堂大夫。习的大方脉,平日虽偶尔帮人接过骨,却从不曾动过手术……”
“那就留在店里,负责给轻伤员用药。”杜蘅打断他,打发他离去。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伴着惶急地呼喝:“大夫,大夫!快快快,有人受伤了!”
“你们二个,”杜蘅一眼看到店里的伙计:“一个负责在店堂里接待伤患,按伤势轻重缓急排出顺序;另一个则负责拣药。若是轻伤就让他拿着药,自行回去清洗包扎。需要动手术的,立刻送到后院来。”
众人先前见她年轻,还有些半信半疑,此时见她态度冷静,口齿清晰,说话条理分明,任务交待得清清楚楚,每个人都有事可做,不由生出了敬服之心。
紫苏端来热水,杜蘅净了手,明亮的眼睛望向聂宇平:“有没有锋利些的匕首?借我一用。”
“有有有!”聂宇平急忙拔出匕首,毕恭毕敬地递了过去:“大小姐,请。”
杜蘅拔出匕首,只觉一泓秋水,寒气逼人,赞了声:“好刀!”
这时,前面送了伤患过来,却是手臂骨折,大腿上一根铁条,刺了个对穿,一路哀嚎着给人抬了进来。
有胆小的,已经掩了脸不敢再看。
杜蘅却是面不改色,淡定地吩咐:“把人抬到门板上,小心别碰到伤口。取热水,白布,剪刀,酒,备麻沸散……”
她操起剪刀,将伤处的衣服剪开,伤口血肉模糊,已呈黑紫之色。
“啊……”众人又是一声惊呼。
紫苏这时也定下心来,把用酒消过毒的匕首递到杜蘅手中,再用白绵布蘸了酒,把伤口附近轻轻擦拭一遍,喂他喝麻沸散。
杜蘅轻轻吸了口气,手起刀落,利落地割开了肌肉……
“大小姐……”佟文冲盘点完药材,满头大汗地从仓库里出来,猛地见院子里围满了人却是鸦雀无声,分开人群进去一瞧,登时哑然。
杜蘅熟练地收起刀,走到一旁的铜盆里净手:“成了,下去包扎。”
一片静寂之后,欢呼声,喝彩声伴着“噼里啪啦”的掌声,响成了一片。
这算什么?想当年,小姐跟着燕王,在战场上不知道救过多少危重的伤患!
紫苏抿着唇,眼里隐隐含着得意的微笑,细心地把伤口包扎好:“可以了,去外面店堂里找古大夫拿药。”
家属千恩万谢,跪地“咚咚”叩了十几个响头:“小姐真是华陀再世,妙手回春。”
佟文冲看着二人手脚麻利,动作娴熟,配合十分默契,心中隐隐生出一丝疑惑。
临场的这份镇定从容,面对血腥场面的淡定无惧,没有半点初次执刀的新手的畏惧和不安;反而有份经历过无数次实践淬砺过的,成竹在胸和自信从容!
小姐养在深闺,就算医术再高明,哪来的经验?
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她是天赋异禀好了,紫苏又怎么说?
她只有十二三岁的年纪,之前从未习过医术,处理起伤口来却干净利落,显然是训练有素!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立刻便被潮涌而入的伤患给卷走,投入到紧张的抢救中。
这一天,杜蘅连着做了七台手术,直到第二日晨曦微露,才拖着极度疲惫的身体,乘了马车回到杜府。
祭蝗台无故倒塌,死伤过千,赵王幸得侍卫保护得力,受了轻伤。
皇帝震怒,下旨责令临安府,五城兵马司联合调查。
圣旨一下,工部尚书被降职做了侍郎,工部侍郎某职查办,一大批工匠被拘押入狱……也不知多少人冤死狱中,这都是后话。
与此同时,各地方灾情严重,要求朝廷拔银赈灾的奏折雪片般飞到宫中。
加上祭蝗台倒塌,引发百姓不满,群情激愤,谣言四起。
燕王上奏,细述蝗灾危害,并例举历史上灭蝗的事实,力谏组织百姓,齐心协力,扑灭蝗害。
太康帝终于准奏,命燕王主持灭蝗大计。
杜蘅睡了二个时辰,起来梳洗毕,简单地吃了点东西,又急着赶往北街的分店。
幸得朝廷已做出了安排,不止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出动,京中各大外科名医齐上阵,就连五军营,护军营的军医,也都赶了过来。
伤患被分批送到不同的地点治疗,鹤年堂的压力骤减。
饶是如此,仍然有大批慕“女华陀”之名者,蜂拥而来,将鹤年堂围得水泄不通。
临安城里传得沸沸扬扬,杜太医之嫡女杜蘅,医术高超,堪比华陀,仁心仁术,菩萨心肠。
众人口耳相传,越传越神,传到后来,竟有人说她是观音转世!
一时间,杜蘅再次在临安名声大噪!
杜蘅这时反而不方便抛头露面了,索性躲在家里,图个耳根清静。
可挡得住外面无数好奇窥视的目光,却挡不住有心之人登门拜访。
“小姐,又有人求见。”白前掀了门帘进来,恭敬地递上一张名贴。
“不是说了吗,小姐不见外客!”紫苏不悦地斥责。
白前额上冒汗:“是,是燕王殿下。”
燕王是什么人?眼风一扫,都透着杀气,她可没胆量拒绝!
再说了,他人都已经进来了,谁有这个本事赶他出去?
紫苏脸一白,如临大敌:“他不去灭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白前被她的紧张感染,惊慌起来:“我,我不知道。”
杜蘅放下手中的医书:“他人呢?”
“在外面。”白前指了指院子,小声嗫嚅。
杜蘅走出去一瞧,南宫宸双手负在身后,玉树临风地立在院中,意态悠闲地欣赏着园中景色。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缓缓勾起唇角,浅浅一笑:“二小姐,别来无恙?”
“燕王殿下。”杜蘅曲膝,施了一礼。
“不请我入内奉茶?”南宫宸抬起下巴,以一个倨傲的姿态注视着她。
“听闻殿下奉旨灭蝗,殿前立下军立状,二十日内蝗灾不除,罚俸一年。民女不敢耽误殿下宝贵的时间。”杜蘅不卑不亢地答。
“二小姐是关心民情呢,还是担心本王被罚俸?”南宫宸挑眉,不无嘲讽。
若说关心民情,她一个闺阁女子,未免有僭越之嫌;若说担心他,岂不更是自抬身价,往自己脸上贴金?
杜蘅索性给他来个闭口不言。
“想不到,飞蝗肆虐之后,还能看到如厮美景。”南宫宸转过头,看着满园勃勃生机的树木,似赞似讽:“我听说,这一切全仗二小姐筹谋规划,调度有方?”
“殿下此来,”杜蘅心中一动:“莫非专程请教灭蝗之计?”
南宫宸笑了,漂亮的眸子里清辉奕奕,含了几分戏谑:“你倒是不笨。”
杜蘅很是惊讶地瞥了他一眼:“殿下真会开玩笑。我只是个闺阁女子,哪里懂得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