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蘅,”杜谦沉吟片刻,忽然福至心灵:“能不能请石少东出面跟千金坊的东家说项说项?若能减免一部份罚金是最好,若是不能,延迟几年也是好的啊!”
杜蘅冷笑:“父亲是唯恐杜府在临安的名声还不够响亮吗?”
一句话,说得杜谦面露羞惭之色,讷讷不能语。
“对呀!”杜诚眼睛一亮:“石南是临安商界大佬,有他出面斡旋,也不是没有可能。”
龚实梁只给他一个月的期限筹钱,逾期不传,就要纠送见官,那么之前所有努力全都白费,但有一线希望,也不会放过!
“对对对!”许氏连声附和:“顾老爷子于他有救命之恩,必不会袖手旁观。”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上百万银两,岂是小事?”杜老太太皱眉:“别冒冒失失上门,事没办成,反倒没了脸。”
这八年来,石南与杜家全无联系。以前还可以说他年纪尚幼,根基不稳,临安与清州相距千里,往返不便利。可是一年前杜家举家入京,以他的地位和人脉,不可能全不知情。然而他却从未登门拜访,直到顾氏病逝,才突然冒出来,帮忙协理丧事。顾氏百日后,再无踪迹。
可见,他感的是顾老爷子的恩,并没有承杜家的情。
如果只是这样倒好,万一他认定杜家吞了顾家财产,逼死顾氏而心生怨怼,乘此机会落井下石,岂不是引狼入室?
只不过,这一层顾虑却只能放在心里,万万不能宣之于――尤其,还当着杜蘅的面。
杜诚却不肯听:“石少东是个长情的人,若不然也不会帮着我盘下店铺了!去试试,不成再另设他法。”
许氏更是声泪俱下:“难道在老太太心里,二爷的命还不如大伯的颜面重要吗?”
老太太拗不过,只得默许。
杜谦拿了名贴,带着杜诚去阅微堂,石南亲自至大门迎到花厅:“世伯有事,差个人送封信来便是,何需亲自跑一趟?”
杜谦心中稍安,厚着脸皮把来意说了。
石南听完,一脸诧异道:“二叔要买云罗,缘何不来找我?我阅微堂有自家的船行,从江南直接调货,进价比别处低一成。”
杜诚神情惶恐,冷汗涔涔而下,哪里敢说自个贪图便宜,劫了他的生意?
幸好石南并未深究,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千金坊的东家我倒是认识,只不过两家都做成衣,向来是楚河汉界,互不往来……”
“是我来得鲁莽,让石少东为难了……”杜谦脸上一热,如坐针毡。
杜诚面色如土。
石南微微一笑:“既是伯父开了口,再难也要试上一试。”
杜诚眼睛一亮,蓦然抬头。
“不过,这毕竟是上百万的买卖,小侄未见得有这么大的面子。”石南话锋一转:“只能尽力而为,不敢做证。”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杜谦连连抹汗:“我原也不敢奢望减免,只望能延得三五年,留个喘息之机。”
杜诚喜出望外:“石少东肯出面,已感激不尽,哪里还敢强求?”
做买卖最要紧的就是察言观色,辩物识人。
以石南的身份,若是完全没有把握或是无心帮忙早就一口回绝。既然答应了,就算千金坊不买他的帐,也一定有其他的法子帮忙。
别的不说,至少牢狱之灾已经无逾。
三天之后,石南亲自上门,告之结果:他临时从库房里调了二千匹云罗给千金坊,并拨出数间工坊并五百绣娘帮千金坊赶货。千金坊则答应将违约金下调至二倍。同时,他用二万银,收购了杜诚压在库中的二千匹“夏布云罗”。
这个结果实在太出人意料,超过了杜谦的预期太多,登时千恩万谢。
还剩八万的缺口,杜诚本打算将绸缎铺子盘出去,被杜谦制止:“卖掉绸缎铺,就只剩我的俸禄,不可能维持这一大家子的花销。留着它,多少还有些进项。只是要委屈弟妹,精打细算,辛苦支撑了。”
经过这么一闹,再想过回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已是不可能了。
一席话,推心置腹,说得杜诚痛哭流涕:“大哥,是我对不起你!”
许氏流着泪道:“说起来,大伯还是受了二爷的连累,妾身哪敢言苦?”
心里已经在盘算,要裁掉哪些人手,以缩减开支?
老太太如此刚强,也不禁红了眼眶:“日子再艰难,也不会比当年我带着你们兄弟二人更苦。只要你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何愁没有家业再兴之时?”
老太太和杜谦商议后,各拿出了二万的私房钱,再变卖了库房里的一批古玩玉器,勉强凑了八万,补足缺额,这才将欠款还上。
经此一闹,杜谦已是意兴阑珊:“三天后就是吉日,通知夏府来抬人吧。”
许氏惊讶万分,试探地问:“时间这么紧,怕是嫁衣都来不及做了……”
杜谦神情沮丧,喃喃道:“只怕夜长梦多……”
老太太默了一下,点头:“就这么办吧。也不必另外置办什么嫁妆了。各人手里有多少,随意添点,再每人匀两套头面给她也就是了。”
夏风的态度大家都看到了,再拖下去,万一他变卦,杜荇便再没了生路。嫁妆再多,也抹不去为人做妾的事实。
与其打肿脸充胖子,倒不如务实一些,先把人嫁过去,坐实了名份再说。
起码她进了侯府,再不济,也不会短了她的吃穿嚼用!
可府里已经穷得揭不开锅,怕是要靠着变卖古玩,金银器皿度日。
总不能为了她的体面,让大伙饿肚子!
消息传到杨柳院,杜蘅气得摔了一只斗彩缠枝荷叶茶蛊:“谁要他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岂有此理!每次都坏她的好事,这人到底是来帮她,还是给她添堵!
紫苏有些好笑,抿了嘴,道:“小姐急什么?大不了这二十几万,着落在石少爷身上要回来就是!咱们又没损失!”
杜蘅瞪她一眼。
紫苏自然明白她为什么发怒,摇了摇头,弯腰收拾碎片:“老太太发了话,每人匀两套头面给大小姐添妆。”
“老太太送的一套点翠赤金头饰,一套嵌红宝石头面,一对赤金龙凤镯,一对玉镯……”紫苏压低了声音,把各人送的礼都报了一遍,末了道:“除此之外,老太太拿了三百,老爷和二爷都是五百,二太太拿了二百,锦绣,锦屏,孟姨娘,丁姨娘每人一百,两位少爷都是一百,芙姐,蓉姐,苓姐每人五十,三小姐随了二百,就剩小姐了……”
加起来,总共二千两银子,这要是要平日,谁会看在眼里?如今杜家被二爷败得精光,许氏打发了二十几个丫环仆妇,靠着老太太拿出来的二千两体己银子勉强维持着中馈,月例较上月也减了一半。
然而老太太的私蓄有限,谁知道能维持多久?
这银子掏得,就很有些犹豫,肉痛了!
紫苏有点拿不定主意。
感情上,一文钱都嫌多,可考虑小姐的名声,又不得不往外掏。
头面首饰倒是好说,关键是这银子,按理不能越过老太太和许氏。
可杜蘅的情况特殊,虽未出嫁,却等于分家另过,财产还不是一般的多。
杜蘅歪在迎枕上:“你看着给就是,不必问我。”
“是。”紫苏想了想,还是封了二百两银子。
石少爷连几十万都舍了,二百两算个屁?
杜荇不依,又哭又闹,老太太这回却是铁了心,不止没有给她加钱,反而把她严厉地训斥了一通。
眼见哭闹无用,杜荇也就收了泪,躺在床上发呆。
“二小姐来了……”大蓟挑了帘子进来,怯生生地道。
“她来做什么?”杜荇唬地一下翻身坐起,一脸凶狠地嚷:“不见!”
“大姐,”杜蘅已经走了进来,淡淡道:“明天就要嫁到侯府了,这嚣张跋扈的性子可真要改改。否则,吃亏的是你自个。”
“要你管!”杜荇怒火攻心,抄起桌上的茶杯就扔了过去:“滚!我不想看到你!”
咣当一声,杯子落在地上,碎成数片。
大蓟吓了一跳,生怕打伤了杜蘅。
“你以为我很想见你吗?若不是祖母有令,我才懒得走这一趟。”
说话间,两个仆妇抬了只精美的红漆楠木箱子进来,搁到房中,揭开盖。
箱子里,是满满一箱,各种长短大小不一的黑漆匣子。
“拿走!别弄脏了……”
紫苏不声不响,走过去把面上几只盖子一一揭开,忽见光芒四射,耀花了众人的眼睛。
杜荇瞪大了眼睛,骂声嘎然而止。
盒子里,是各式各样精美的头面,一望而知全是簇新的,没有戴过。
“怎么,显摆你有钱,想让我自惭形秽?”杜荇破口大骂:“呸!做你的春秋大梦!”
杜蘅淡淡道:“本想给你添妆,既是你不喜欢,我带走就是。”
杜荇张大了嘴:“……”
“紫苏,我们走。”杜蘅说着,毫不停顿,转身就走。
紫苏把封红搁在炕桌上:“这是我们小姐的一点心意。”
添妆?哪有人抬整整一箱的头面来的?到底是添妆还是添堵?
杜荇回过神来,悖然大怒:“站住!你又想耍什么奸计?”
“这是当初祖母吩咐柳姨娘给我打的五千两头面,除了陈姨娘拿走过一套,余下的全在这里。柳姨娘的东西,我是不敢用。”杜蘅唇角勾出一抹淡淡的嘲讽,明亮的眸光直刺她的心脏:“你若是也不敢,不如索性交回给祖母,变卖了还能够府里好几个月的嚼用。”
“滚!”杜荇气得颈间青筋暴起。
杜蘅微微一笑,转身扬长而去。
“小姐!”小蓟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仆妇把盒子盖上,抬了那只大楠木箱出门,急得不得了,开口劝道:“眼下不是赌气的时候!这么多头面,就算不戴,变卖了也……”
上次重阳节,她冷眼旁观,光只看几出戏就打赏了好几两。
嫁进去以后,各种应酬不断,每日迎来送往,年节打赏,银子流水似地花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