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南出了绸缎铺,回过头透过橱窗看着夫妻二人忙碌的身影,缓步离开。
一辆青幔云头车,与他擦身而过,马上车夫瞧着眼熟得很,石南不禁驻足观望,见马车是往相国寺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不禁勾唇一笑:“今天真是好日子,好戏连台呀。”
杜荇被杜荭点醒,一夜碾转不得眠,爬起来便往外跑。
她被怕人认出,不敢在北城找大夫,命车夫七弯八拐去了南城,找了一间不起眼的药铺。
小蓟先进门,伙计见生意上门,笑脸相迎:“姑娘,要买点什么?”
小蓟的眼睛在药店里扫了一眼,落在角落一个五旬老者身上。
杜家本身也是开药铺的,这一眼自然就分辩出那必是坐堂的大夫了。
她就直接朝老者走了过去:“我家小姐来京投亲,得了急病,要请大夫扶脉。想问一下,贵店有没有静室?”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然,诊金双倍。”
掌柜的瞧小蓟穿着体面,猜度必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方便抛头露面,这也可以理解,于是道:“内堂安静,小姐若不嫌弃,可以里面请。”
杜荇便戴着帽帷,遮了脸面,这才扶着大蓟的手下了马车,鬼鬼祟祟地进了门,直接就进了内室。
老头一扶脉,心里便有了数,含笑道:“恭喜小姐,是喜脉。”
兜头一瓢冷水浇下来,浇灭了杜荇最后一线希望。
她象一缕游魂似地飘了出来,回到车上,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小姐,现在怎么办?”大蓟扭着手帕,害怕得心揪了起来。
杜荇未婚怀孕,这要是东窗事发,杜老太太追究起来,她和小蓟两人贴身大丫头谁也跑不掉!不死也要脱层皮!
小蓟也慌了神:“不管怎样,先瞒了再说。”
大蓟惶然:“能瞒多久?”
遮瞒只有一时,随着时间的推移,小姐的肚子会一天天大起来,终归是纸包不住火。
小蓟张了张嘴,终不敢建议小姐找这老先生开些药方,把孩子流掉。
要知道,流产跟生孩子一样凶险,闹得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而且,她听人说,流过产的女子,再要怀孩子就难了!
小姐还没嫁人,这要是以后嫁入夫家,不能生,没有孩子傍身,一辈子也就等于完了!
“要不然,”大蓟捏紧了手中的帕子,轻声道:“小姐去找三公子商量吧?孩子是他的,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吧?”
一言点醒梦中人,杜荇豁然而醒:对,她肚子里怀的是和三的种!就算天塌下来,和三也会替她顶着!
这么一想,杜荇重又振做起来,立刻做了决定:“对,去找三郎!”
于是,马车掉头,直奔相国寺。
这段日子,她与和三好得蜜里调油,几乎天天见面,每次都是在相国寺碰了头,再相携着去各处游玩。
不出所料,和瑞果然在等她,两个人见了面,也不避着大蓟小蓟就在旁边,直接搂住了就往唇上亲。
杜荇臊得满面通红,忙不迭推开他,轻声喝道:“别闹,有人看着呢!”
“怕什么?”和瑞温柔地挽着她的腰,搀着她上了自己那辆舒适的豪华马车:“我和自个的媳妇亲热,碍着谁的事?”
媳妇两字入耳,杜荇不禁又惊又喜:“三郎……”
两个人相爱,好得象一个人似的,床第之间,缠绵绯侧时免不了说些甜言蜜语,这却是和三第一次唤她“媳妇”等于间接肯定了二人的关系。
杜荇高悬了一晚的心,总算了落了地。
和瑞捏着她的下巴,额头轻碰她的额头,低声调笑:“怎么,你不想嫁给我?”
杜荇心头一热,垂着头,红着脸,鼓起极大的勇气:“三郎,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你说?”和瑞见她无限娇羞,心里就跟猫抓似的,哪里还忍得住,伸手将她推倒在软垫上。
“别……”杜荇推拒:“这事很重要。”
“嗯……”和瑞双手忙着四处点火。
杜荇被他弄得神魂颠倒,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低嚷:“三郎,我怀孕了……”
和瑞一呆,猛地推开她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杜荇被他吓了一跳,眼泪瞬间冲进眼眶,怯生生地道:“你,生气了?”
“你确定?”和瑞一脸严肃。
杜荇不敢看他的脸,头垂到胸口,心跳得快要蹦出来,声音更是细若蚊蚋:“嗯。”
“太好了!”和瑞猛地一把抱住了她:“我立刻去禀告父母,找人上门提亲!”
“真的?”杜荇猛地抬头。
“你不信我?”
“信,我信!”杜荇激动得投入他的怀抱:“三郎,你真好!”
铺面,货物,都是现成的,许氏想着盘店的那五万两,总是忍不住肉痛,索性连粉刷都省了,直接把匾额挂上,从杭州带来的随从里挑了几个机灵的做伙计,三十日就开张了。
匾额是石南送的,上等的金丝楠,黑底金漆,大红绸缎扎花,往门楣上一挂,店面立刻就亮堂了许多。
见石南亲自到贺,周边的店铺纷纷过来捧场,鞭炮不断,锣鼓长鸣,从清晨起一直放到晌午才消停。
杜蘅不知从哪请了一队杂耍,两头雄狮,咚咚呛呛舞得好不热闹,末了狮口里吐出对联: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
对联虽然老套了些,但是喻意却是极好的,看着瞧热闹的街坊邻居将整条街堵得水泄不通,许氏这些日子对杜蘅的积怨也消了不少。
再加上,陈得贵并未吹牛,这间绸缎铺子的确是间旺铺。
杜诚做了近二十年的绸缎生意,还是头一回做得如此轻松顺畅。
早上打开门开始,登门的客人络绎不绝,店里五六个伙计,裁布裁得磨出了血泡,上货下货,忙得连坐下来喝蛊茶的时间都没有。
打完佯,杜诚把算盘拿出来,噼里啪啦一打,除去本钱,净赚了二百三十多两。
他心里也明白,这里头新店开张是一部份,石南的面子是一部份,杜蘅请的舞狮队又是一部份,三样凑一块,才能有这样高的利润。
刨开这些特殊的原因,每日赚个七八十两,应该不成问题。
屈指一算,一个月赚二千,一年赚个小二万,确实大有可能。
如果,能死死地巴住石南,通过他的关系介绍些大客商,一年赚个三万也不难。
这么一想,夫妻俩个顿时欣喜若狂,走路脚下都带了风。
加之顾氏百日已过,虽不能请戏班进园子大肆热闹,家人聚在一起喝几杯小酒已是无妨了。
当天晚上,许氏便在怜星院里备下酒水,请了老太太,杜家二兄弟,几位少爷小姐,就连几位姨娘也都坐了席。两房人,把怜星院挤得满满当当。
杜家好久不曾出现过如此热闹的场景,老太太最盼的就是阖家团圆,儿孙满堂,见了这场景,自是喜得合不拢嘴,连病痛都轻了许多。
杜家能有今日,无庸置疑,许氏居功至伟。
老太太破例吃了几盏酒,把许氏好好夸奖了一番,又鼓励杜谦努力钻研医太,以求出人头地;杜诚好好经营,为杜家的锦衣玉食提供保障;要求几位少爷努力读书,小姐们勤习女红……
说着说着,不知怎地话锋一转,绕到了锦绣,锦屏两人身上。
如今大房没有正室,几位姨娘也相继去世,杜谦身边没有个正经的女人,乘热打铁,把锦绣和锦屏两个抬了姨娘。
她两个做了杜谦的通房,抬姨娘是早晚的事,大家都有心理准备。
只是没料到老太太会这么着急,顾氏的百日刚过,立马就抬了。本以为,还应该再等等。看来,老太太是等不及了。
倒也是,杜松瞎了双眼,基本成了废人一个。杜谦若不是乘着年轻,赶紧娶妻生子,大房岂不是后继无人?
许氏想到这,面上便有些不太好看,忍不住偷眼向杜蘅看去。
顾氏是她的生母,百日刚过,杜谦立刻就娶姨娘,而且一次娶俩,心里最过不得应该是她。
杜蘅却是神情自若,看不出半丝不妥。
杜荭阴冷一笑:从装傻充楞,到牙尖嘴利,再到如今的喜怒不形于色,二姐的道行更深了!
杜谦脸一红,略有些不自在:“娘,这事不急,缓缓再说。”
“怎么不急?”老太太眼一瞪:“你都三十七,近不惑之年的人了,再不抓紧,难道等到五十再生儿子?”
若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她还想张罗着给杜谦续弦呢。
顾氏走了,儿子又正值年富力强的时候,总不能一辈子空着正室的位置吧?
既是早晚要娶,倒是宜早不宜晚了,拖下去恐又生出波澜!
杜松面色惨白,手是银筷叮地一声落到桌上。
虽只轻轻一响,却似是石破天惊。
萱草弯腰,拾起银筷;茜草手脚麻利地替杜松换过一双新的。
一时间偌大的花园里,没有人敢说话,所有人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他脸上。
“松儿,”老太太这时也发觉话说得有点急,没顾忌到这个长孙的脸面,顿了顿道:“你也这么大了,有些事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不是祖母不疼你……”
杜松猛地站起来,生硬地打断她:“你们慢用,我这个瞎子就不在这碍你们的眼了,先告退了。”
说罢,推开椅子就走,才一抬步就撞到桌脚,幸得萱草手快扶了他一把,才不至跌倒。
“滚!”杜松越发暴怒,一脚将她踹倒,独自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萱草又痛又羞,捂着肚子想追又不敢追,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
柳氏回了清州,丹参和玄参被发卖出府,萱草和茜草二人便被拨到了松院服侍杜松。
原以为总算有了指望,哪里晓得竟是这个下场!
杜松眼盲功名利禄全都成了泡影,满腹诗书全无用处,一改平日的严格自律不近女色,每日里足不出户,只与婢子厮混。
老太太怕他一时想不开走了绝路,再加上也着实没有心力去管他,索性睁只眼闭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