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苏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捂着肚子道:“别学了,再学我这肚皮可真破了!”
“好消息,好消息!”白萍一路嚷嚷着飞奔进来。
“嘘……”紫苏忙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嚷什么,小姐歇着呢!”
白萍吐了吐舌尖,放轻了脚步,进了东梢间。
“什么好消息,快说说!”几个人围拢来。
白萍笑着伸出二根手指:“刚才那位要出门,马房给挡了,愣是没给套车。钱妈妈正绷着个脸,出去雇车呢!”
“该!”紫苏狠狠啐了一口:“真当咱们小姐是软 子,上来就想捏呢!也不称称自己有几斤几两!”
“就是!”白芨笑嘻嘻地道:“小姐好厉害,不声不响就扇了她一记耳刮子!”
“哈哈哈!”欢快的笑声放肆地响起,回荡在院子的上空。
杜蘅歪在迎枕上,白皙如玉的掌心躺着一枚黄澄澄,小巧玲珑,寸许来长的金钥匙。
低眸注视着它,默默猜测着这枚钥匙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她有一种直觉,身边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因它而起。
不把它的秘密发掘出来,也许这辈子仍然无法得到真正的安宁。
回想起来,与南宫宸成亲之初,包括杜荭嫁进燕王府之后的头二年,他都从未在她面前提过钥匙一词。
从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向她追讨钥匙呢?
从苗疆回来之后,两人关系开始解冰,融洽,甚至还有过一段如胶似漆的蜜月时期。她以为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可以苦尽甘来,正憧憬着美好未来的时候……
他,却忽然变了!
前一刻还温柔和煦如春风,下一刻马上翻脸不认人。
回忆太过痛苦,往事不堪回首,许多事情已不愿意回想而选择了刻意遗忘。
如今要从记忆的长河里,把失落的碎片捞起来,变得非常艰难。
旧日的伤口被无情的揭开,一股撕裂的疼痛,从心脏开始通过血液向四肢百骸漫延,发散到三万六千个毛孔……
她心口疼痛,耳鸣如鼓,心跳如雷而汗出如浆,忽地伏在炕上,对着冰盆狂呕起来,仿佛要把深埋在心底的所有痛苦的记忆都从胃里倾倒出来……
“小姐!”紫苏听到动静,掀开帘子进来,见状唬得脸发白,疾冲到炕边,扶着她的腰:“这是怎么啦?积了食,还是伤了胃?白前,白前!快打水来!”
杜蘅吐得昏天暗地,软软地伏在紫苏肩上。
任由白前拧了帕子,替她拭净手脸,再端了温水来漱口,做完一切后,才趴回迎枕上躺着。
紫苏一脸担忧:“要不要请大夫来瞧一下?”
杜蘅面如死灰,半晌才恢复过来,淡淡道:“没事,可能冰的吃多了,凉了胃。”
紫苏立刻碎碎念:“我就说冰镇酸梅汤不能喝多了,你还说没事!看,这会子受罪了吧?”
杜蘅勉强挤了个笑容出来,也不答话。
垂下眼睫,默默地继续回忆往事。
是了,也是那段时间,夏雪忽然受宠了。他们开始出双入对,他上哪都带着她,对她呵疼倍至。为了她一句心口疼,甚至可以扔下手头的公务,守在床头,亲伺汤水。
那是她人生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
到手的幸福化为灰烬,亲眼看着自己的丈夫跟别的女人缠绵绯恻,还得强颜欢笑,以示大度……
她被逼得一退再退,最后缩至清秋阁那一方小小的天地。
他却不肯放过她,常常带着一身的酒意半夜三更闯进来,却什么话也没有,倒头就睡。
偶尔,会乘着酒兴跟她温存,却总会在她清醒之前,悄然离去。
以至弄得她精神恍惚,常常会怀疑,所有的温存和美好,都不过是她幻想出来,只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梦境,虚无而空茫……
可那些极致的欢愉,已深深地刻进骨血里,象是致命的蛊毒,诱惑着她不断地沉沦,沉沦……
日子在他反反覆覆的态度里摇摆着,煎熬着。
然后突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
她以为,有了孩子,一切就都会安定下来。
因为她坚信着,他也许不是最多情的夫君,却一定会是个最合格的父亲。
可是,她错了,噩梦从此开始……
她蹙着眉,努力克制住内心深处泛起的恶心和痛楚,把一些从前从未深思过的问题,一一翻检,换个角度,重新思考。
夏雪跟南宫宸,算不上青梅竹马,却也因夏风的关系,彼此间并不陌生。
就算在他们夫妻关系最恶劣的时候,他也从未特别关注过她。却在他们从苗疆回来后,夫妻关系最融洽,最甜蜜的时候,忽然间对夏雪生出了兴趣,不止大张旗鼓迎娶回府,并且成了他的心头肉,掌中宝。
前世,她一直认为是夏雪的绝世姿容,吸引了他的目光,博得了他的爱宠。
所以她自惭形秽,自伤自怜,一再退让!
杜蘅哂然而笑:她真傻,南宫宸又岂是会被美色冲昏头脑的人?
从头到尾,他不过是在做戏,什么宠和爱,都只是掩人耳目!
他其实谁也不爱,爱的不过是那把金灿灿的椅子!
可笑她身在局中,竟然不辩真假,没有揭穿他的假面!
南宫宸态度转变之初,是因为夏雪,但追根究底,是为了钥匙!
换言之,他娶夏雪是因为一场交易,也意味着顾家钥匙的秘密夏家也知情。
这也是为什么夏风以小侯爷之尊,却放弃了京中无数名媛,跟千里之外的她订亲的理由!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所有的事情就都变得很好理解了。
夏风悔婚另娶,是因为前世柳氏成了杜家的当家主母,夏家认定钥匙理所当然握在柳氏的手中,因此毫不犹豫舍弃她,选择了杜荇。
夏雪把这个秘密透露给南宫宸,是因为平昌侯府在几位皇子里,最终选择了燕王,决定拥戴他登基。
南宫宸则是为了那把椅子,放弃了他们母子……
她双目赤红,狠狠地握紧了拳头,钥匙深深刺入掌心。
在这场权利追逐的游戏里,几乎所有人对游戏规则都心知肚明,也都得偿所愿。被牺牲和践踏的,是从头到尾蒙在鼓里,一腔热血,傻乎乎地爱着他的她!
“小姐……”紫苏尖叫着扑过来,用力掰开她的手。
掌心几乎被钥匙穿透,鲜血潺潺地冒出来。
“你,你这是做什么?”紫苏泪落如雨:“有什么事情想不开,非要这样折磨自己?”
杜蘅面无表情,冷冷地凝视着掌心的血洞:“哭什么?死不了!”
紫苏啜泣着,小心地将钥匙拔出来,默默地替她清理伤口,再仔细包好。
“行了!”杜蘅不耐烦地抽回手:“套车,我要出门。”
紫苏惊讶地抬眸:“伤成这样还出门做甚,有事交待底下人去办就是了。”
杜蘅抿着唇,从笸箩里找了根彩色的络子,把钥匙串起来,小心地挂上脖子,贴身藏了起来。
紫苏心知拗她不过,只得吩咐人套了车,跟着她出了门:“小姐,咱们这是要上哪啊?”
“去阅微堂。”杜蘅靠着车壁,闭紧双眸,从齿缝里迸出一句,之后无论她怎么盘问,死活不肯多说一个字了。
紫苏满腹疑虑,一路沉默着尾随着她进了阅微堂。
伙计迎上来:“小姐,想买什么?小店有……”
“我找你们少东家。”杜蘅脚下不停,径直闯到了内堂。
大概从未见过她这种客人,掌柜的脸上浮起一丝愠色:“小姐,这不合规矩。”
阅微堂是什么地方,少东家又是什么身份,岂是她说见就见的?
“你告诉他,杜蘅求见。”
掌柜的脸色很难看:“我们少东家不在,你看,是不是可以改日再来?”
“我等……”杜蘅抬起眸,一双眼睛温润亮泽:“多久都等。”
“哦,”石南诧异地抬起头:“她真这么说?”
“是。”伙计垂着手站在门边。
“有意思……”石南摸着下巴,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锐利如鹰。
伙计恭敬地问:“是不是请她进来?”
“不,”石南笑了,漫不经心地道:“让她等。”
“是。”伙计眼中闪着迷惑,躬身退出。
怪了,平日不是千叮成嘱,杜府若来人找,勿必即刻通知,然后每次都放下手头一切事情,火烧屁股般地赶过去处理?
怎么今日杜二小姐亲临,他反而爱搭不理,象个没事人一样?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日头从东往西,渐渐落下山谷,红霞满天变成万家灯火,熙来攘往的人潮渐渐散去。
紫苏等得火冒三丈,偏杜蘅却象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八风吹不动,稳坐钓鱼台。
渴了吩咐上茶,饿了打发她出去买吃食,一直等到夜澜人静,掌柜的过来:“杜小姐,我们要打佯了……
“打扰了,”杜蘅也不着恼,站起来优雅地往外走:“请转告贵东家,我明天再登门拜访。”
掌柜的眼角一抽,笑容僵在脸上。
杜蘅出了阅微堂,弯腰上了马车,正欲绝尘而去。
“杜小姐,请留步。”伙计快步进来:“少东有请。”
紫苏当场翻脸:“什么玩意?”
他以为他是谁,敢对小姐呼来喝去,任意支使!
“紫苏!”杜蘅拉住她,重新下车,随伙计往里面走。
石南负着立在书桌边,似乎在欣赏挂在墙上的一副泼墨山水画,听到脚步响,转过身来,含笑道:“来了?”
紫苏气不打一处来:“姓石的……”
杜蘅停在阴影里,转头,看了她一眼:“你先下去,我有些话要单独跟石少爷说。”
紫苏一愣,声音嘎然而止。
“只有几句,”杜蘅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色:“花不了多长时间。”
紫苏点头:“好,我去外面等,有事叫我一声。他要是敢欺侮你……”她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转过头,抛给石南一个威胁力十足的眼神,这才气呼呼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