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方夜瞭赫然抬头，脸色骇人的面对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却发现来人不是别个，正是他恨之入骨的七殿下卞珑。
他一袭青衣短襦，依旧是平日简单朴质的打扮，却难掩翩翩风姿和俊逸洒脱，就算没有华丽的服饰傍身，也能看出他绝非寻常人等。看着满屋狼藉，卞珑露出十分讶异的神情，嘴角带笑温和的说道：“表兄这是在生什么气吗？如果这会不方便，我迟点再来拜访好啦…”
“无妨，就是这些家具看久生腻了，想要换换而已。”
九方夜瞭沉下脸，站起身来，很快恢复了冷静。当年悬铃公主临终前，曾经将他叫到床边，特别嘱咐过有关这位的事宜，虽然在朝内众皇子里，此人并没有强大外戚的支持，也并非最得宠的一个，可是在长公主的心目中，这个向来以谦和恭让著称的美貌少年，却是最值得担忧和提防的毒牙——她并没有说错，就在她去世后短短数年间，十位皇子相继离奇身亡，最后只剩下太子和七殿下。太子卞瑀乃是皇后所出，自幼养尊处优，不学无术，再加上天资愚钝难堪大才，所以根本就不算是个威胁，而这位七殿下……
卞珑永远是一副温婉无害的模样，女子般娇美的容颜再加上稍显单薄的身段，确实很难与任何残忍狡诈相联系，但是九方夜瞭始终相信，这个男人是挡在他前进道路上的唯一障碍：“七殿下从京城来，不知道这段时间皇上龙体是否康健？皇后娘娘是否安泰呢？”
“父皇的心疾乃是老病，悉心调养应该无碍，母后一切安好，听说前段时间表兄盛情款待与我，特地命我带了礼物前来致谢，还叫我待到元旦前，替他们给先代侯爷和悬铃长公主祭祀上香呢。”卞珑边说着，边低头扶起一把相对完好的圆凳，好整以暇安坐下来，笑嘻嘻的看着良伯候：“母后还特别问起来你跟芷兰郡主的婚事，说表兄也近而立之年，虽无父母操办，但婚姻大事还是宜早不宜迟，需尽早挑选个良辰吉日，将好事办了吧。”
九方夜瞭挑起一边嘴角，说不清是个笑容，还是不耐烦的表示：“多谢娘娘关心。只不过，与其关心我这个远离宫城的外甥，怎么不为殿下你多考虑下呢？太子的儿子都能跑会说了，七殿下你却还没有一妻半妾，这有些说不过去吧？”
闻言，卞珑心中微动，他明白自己与这位表兄的关系，远远不到能够互相谈论情事的地步，他突然引起这样的话题，或许跟鱼若安脱不了关系…脑中思绪万千，表情依旧波澜不惊，他微笑着回应道：“我生母早亡，皇后一向将我视同己出，悉心照料，可惜是我自己太不争气，朝中养育千金的王公大臣虽多，却没人愿意与我结亲，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啊！…”
“那么鱼贤人的女儿呢？你又要将她如何处置？”
九方夜瞭冷冷的打断他。卞珑神色未变，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原来表兄已经听说了啊。哎呀，早知道你会过问这件事情，我就应该提前知会的，鱼姑娘确实是我师父的女儿，很多年前曾有过来往。不过那孩子现在不是由表兄照顾吗？怎么又问到我呢？”
“你还真是要跟我装傻到底啊。”九方夜瞭冷笑道：“鱼若安如今不过十八岁，推算你频繁拜访他们父女的时间大约就在十年前吧？她是个不谙世事的野丫头，你当我也混沌不清吗？”
“表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全然不明白…”
“十年前，传说鱼太医寻获长生不老的药材，却没有奉给先皇，而是私自逃离京城，从此下落不明，而当时先皇身染重荷，唯一能够继承皇位的当今圣上也患有心疾，体质孱弱，所以众皇子纷纷派出侦骑四处打探，只要能够得到长生不老药，九五之尊的皇位便是唾手可及。”
九方夜瞭紧紧盯着他，目光像刀子般锋利，卞珑却仅仅是微微一笑：“表兄，你一向不敬鬼神，怎么突然开始相信那些无稽之谈了呢？倘若鱼太医真的有长生不老药，我乃是他唯一的关门弟子，又为何没有获得此药？这故事漏洞太多，你听听即可，千万不能当真啊。”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今鱼若安的死活也跟你没有半点关系了吗？”
听到这话，卞珑白净的脸上却似乎闪过一道阴影，他慢慢起身，两手背在身后，语气缓慢的说道：“虽然那孩子现在是由表兄在照顾，但是说起来，她也是我恩师独女，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不可能完全不在乎她的。”
“那么你是怎么想的呢？要我把她交给你，由你带回京城去吗？”九方夜瞭欺身向前，密切关注他任何微妙的表情变化。
卞珑笑了起来，轻松地摆摆手，连连摇头：“表兄误会啦，听说鱼姑娘曾在落霞山救过你的命，想必你也不会为难她，有名冠天下的良伯候来照顾，又怎么轮的上区区在下？”
寥寥几句，两人身形未动，电光火石下已交锋数次，九方夜瞭清楚很难凭借语言套出这位皇子的真实用意，卞珑也明白，自己的掩饰很难骗过外表豪放实则心细如发的侯爷，两人相视片刻，便很有默契的冲对方笑了笑：“既然殿下奉皇后之命过府小住，我定然会好好招待的，过几日请殿下同往遂城外的窖场，一同品尝腊月新酒吧！”
“满朝王公中就属良伯候最懂得享受，既来之则安之，我全凭表兄安排啦！”
屋内的气氛突然变得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看的守在外面的黄荣俱和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两位权倾朝野的男人究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除了有点冷以外，其实九方府的地牢并没有那么糟糕。
在落霞山的时候，鱼若安为了方便迁移挪动，就经常选择居住在山洞，跟这里相比条件恶劣得多，就算是隆冬腊月石头上也经常渗水，夜晚还要警惕猛兽的袭击；而在地牢里，既没有那么阴湿难熬，也没有狼虫虎豹，还能躲开总是絮絮叨叨的丫鬟们，没有了繁琐的丝绸衣服和金银首饰，她躺在角落的稻草堆上，倒是更加惬意舒服，比在厢房中睡得香多了…
“这种地方你还能睡着，我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入夜后，卞珑潜进地牢来探望，原本想着她身陷囹圄，该如何的绝望难过，又是多么害怕恐惧…却没想到，竟见她睡得四仰八叉，被他吵醒之后，还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
鱼若安隔着牢笼，从他手里接过煎饼，大口大口嚼着：“小哥哥，虽然你是七殿下，但这毕竟是九方家的地盘，你还是别来看我的好，万一被人抓到了…”
“九方夜瞭虽治军严明，但这里毕竟是他的内府，再加上仆役家丁们也没将你当成重犯，地牢外根本就没什么人把守，你就放心吧。”
本身都到了这份田地，还牵挂着他的安危，卞珑实在有些哭笑不得，看着她的眼神透着些爱怜之情，连他自己都毫无察觉：“之前就嘱咐过你，不要将自己的身世告知九方，你不听话，这下惹祸了吧。原本将你从内院救出来便很困难了，现在又跑到地牢里…”
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鱼若安立马难过的吃不下去，伤心的低下头去：“小哥哥，是我错了…我一心想让那家伙明白，我根本就不愿意呆在这里，想让他放我走，却没想到…”
“其实也不能怪你，九方夜瞭的心思，凭你这么单纯无垢的小脑瓜，却又怎么猜得透呢？”
卞珑有些惨淡的笑了下，倚着牢笼坐下来，伸手擦掉她粘在嘴边的饼渣：
“看来这次，那个号称拥有一切的男人，真的要在你这里摔个大大的跟头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