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哭哭啼啼的？”刘睿踢了肉大狗一脚道。
肉大狗抬起头，用自己肿的跟桃子一样的眼睛望着刘睿，更加的委屈了。
在他想要咧开大嘴哭泣之前，刘睿忙抬手制止他道：“无非就是杀个人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还杀过猪吗？”
“我没有杀人！”肉大狗吼道。
“没杀人？没杀人你哭什么？”
肉大狗没有继续跟刘睿解释，而是直接站了起来拉着刘睿去了他的伤心地。
这是寨子东面的一处巨大建筑，早就被昨夜的大火烧成了灰烬。残垣断壁处还有不少地方冒着浓烟，甚至着着熊熊之火。
刚到了这里，刘睿就要被强烈的焦臭味熏的窒息了，再看到了火堆里的景色，就直接吐的找不到北了。
之前在城西，因为刮着西风，所以焦臭味并不十分严重。现在到了城东，就如同到了森罗鬼蜮。
尸体一层层的堆在那里，不是肉大狗他们人为堆上去的，而是尸体在活着的时候，为了躲避大火争相踩踏上去的。只有最上面的几层死于火灾，下面的都是被踩死的。
有些尸体已经被烧的焦黑。有些尸体火候恰到好处，只是烤出了一层油脂，衬托的通体素黄。还有些尸体衣服都没有被烧完，只是身上被烟熏的乌七八糟的。不管是被烧成什么形态的，他们现在都只有一个状态，那就是死了。被自己下令的一把火给烧死的。
整座寨子绝不只有三千人，光凭地上的尸体来看，寨子的人数绝对不下万人。
多出来的七千人怎么来的？很明显是被抓来的。因为光刘睿所在的地域，集体被烧死的就达到了数千人，并且这些尸体大多数都还戴着镣铐。
尸体还差一米就到了寨墙的顶端，如果愿意，一个人可以轻松的踩着这些尸体上到城门楼。
“跑了大概得有七八百人。”翟符说道，他正好也在附近搜罗战利品，看到刘睿视察，以为是在关心跑了多少人，所以特意禀报道。
“可是死的更多！”肉大狗指着尸山怒吼，“他们都是被烧死的！”
“不，是被烟呛死的，更多的是被踩死的。发生火灾了不能往下风位跑，会被呛死的，所以他们不是我杀的，他们是被自己的愚蠢杀的。”刘睿望着尸山脸色苍白，身体也有些摇摇欲坠，心不在焉的道。
“公子。”
半晌之后，刘睿才转过头来，原来是翟伯在叫自己。
“怎么了？翟大伯？”
“您快与我去看看，城东发现了一个万人坑。”
刘睿慌忙扶住一根被烧的漆黑的柱子，他自己险些晕倒。他曾经也在纪录片里见过德国集中营里的尸山，死尸眼窝深陷，皮肤青紫，有些死不瞑目的还瞪着一双大眼睛一直盯着镜头，让人看着有说不出的惊怖。
当初和刘睿一同看的舍友们，都被恶心的一个多月吃不下肉去，唯有刘睿一副石头心肠，刚看完了就去吃烧烤去了，还不忘带回来当着他们的面一边吃，一边鄙视他们，全不顾他们恶心欲吐的表情。
如今自己亲身经历了这些，却不由得自己不被震慑住，这些都是自己下令才惨死的呀。而现在又发现了一个万人坑，这叫刘睿哪里还受得了？
万人坑在寨子东面的二里处，坑大约有三十米的直径。里面堆满了尸体，有些尸体已经腐烂，有些尸体还比较新鲜，不过却被野兽咬的面目全非了。看着穿着打扮，和脖子手臂上深深的绑痕，可以断定，这些人都是五子寨抓来的苦力。这些死尸可能在几天前，还是一群跟肉大狗他们之前一样的人。肮脏，却又善良。
“畜生！”很意外喊这句话却不是刘睿和肉大狗，而是翟氏父子。两个在昨夜杀人放火最积极的人，今天竟然可以发出这样的怒吼。
太阳西斜，大地即将又要归入黑暗。而此时刘睿一众人还没有回来。
臧司农背着手，在地上团团转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刘洛依也急的不行，坐在椅子上不停的跺脚。唯有方平如同一个入定的老僧，微闭着眼魂游天外。
“怎么还不回来呀？都出去一整天了。”臧司农第八遍问道。
“他们不会失败了吧？”刘洛依揪着裙角的手都快掰断了，脸色苍白的说道。
方平把眼微挣开一条缝道：“失败是必然的。以三百对三千，以一敌十，又是怒而兴兵，焉有不败之理？不过你们也不用担心，以刘睿之聪明狡猾，他一定会全身而还的。至于那三百勇士，恐怕就没有什么希望了。”
“万一失败，五子寨必然报复。到时候咱们初尝失败，民无斗志，将无战心，这可还如何抵抗啊。”臧司农说出了自己的担忧。
方平长叹一口气，道：“莫说是失败了，就是他侥幸赢了，五子寨的报复也必将不可避免。不过我已经给燕山区信了，只要咱们能稳住五子寨十来天的功夫，燕山就能从汉国赶回寨子。到时候凭借燕山之勇，最起码保证寨子平安是没问题的。”
“好了，你们两个不要再说了！你们怎么知道刘睿就一定会失败呢？”刘洛依不耐烦的朝他们两个吼道。
这让方平非常意外，因为自己作为刘洛依最为敬重的先生。他还从来没经历过刘洛依对自己用如此语气说话呢。
“报…”一个短衣打扮的轻壮男子拉着长音跑进了精舍，“报告主人，刘公子他们回来了。”
蹭的一下刘洛依就站起来了，“他是自己回来的？还是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的？”
“回主人，他是和其他人一起回来的。”
“一起回来的？难道刘睿没有和五子寨干上？”方平略显意外的说道。
不去废话，刘洛依忙提起宝剑，冲了出去。
来到寨子，发现刘睿一众人早已进了寨门。
与出发时的雄赳赳气昂昂的状态截然相反的是，回来的勇士们一个个都蔫头耷脑的，不发一言，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
“少了十几个人。”同样赶过来的方平粗略的数了一下道。
“怎么了？这是打了败仗了？还好损失的不多。”臧司农自顾自的说道，在看到刘睿无恙之后，神情缓和了很多。
“嗯，损失的不太多，我得赶紧安排防守事宜，想必不多时间就会承受来自五子寨的报复了。这些年轻人呀，就是太沉不住气了，经此一败也是给他们长长记性，对他们也好。只是这刘睿必须要受到惩罚。”方平还是对刘睿之前对自己恐吓的举动甚是不满。
刘洛依没去参与两个老头的对话，而是直接迎了上去，拦住依然在垂首前行的刘睿，关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
刘睿抬起头，眼神空洞的犹如丧失了魂魄。他看到是刘洛依拦住了自己，眼神中才渐渐有了一丝生气，对着刘洛依轻声道：“没什么，你放心吧，敢侮辱你的人，都已经被我杀光了，没人再敢侮辱你了。”
说完，刘睿就如同一具游尸一般向自己的住处走去，只留下刘洛依望着他的背影傻傻的发呆。
刘洛依不肯罢休，于是又拦住了肉大狗，却突然发现这家伙竟然把自己的眼哭成了桃子，遂不耐烦的又将他和肉二狗赶走，对跟在他们后边的翟氏父子问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翟氏父子也是满脸戚容，翟伯拱手为礼答道：“回禀主人，咱们此战大获全胜。杀敌万余，自损一十三人。并斩首贼酋，将五子寨夷为平地。”
当啷…
刘洛依手中拿着的宝剑掉了，捎带着还有方平的下巴。
“三百对万余？还大获全胜？而自己只有一十三人的阵亡？这究竟是人还是神？”
方平彻底的凌乱了。
凌乱的是方平，怔住的是刘洛依，疯掉的却是臧司农，也不知道为啥刘睿打了胜仗，他这个老东西激动个啥。
夜深星稀，外面灯火通明，庆功的嘈杂声还在继续。而屋中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刘睿环抱双膝坐在屋中最黑暗的角落里，望着黑暗发着呆。
自己的一生如同一张张照片一样缓缓呈现，小时候因为自己是孤儿而被人家嘲笑辱骂。小时候努力学习第一次拿到的奖状。
长大后奋发图强考中的名校，和自己创办的公司。
一幕幕，一场场，越来越清晰，出现的越来越快，逐渐的，逐渐的，无数张照片串联成了电影的胶片，就在自己眼前快速呈现。越来越幸福，越来越精彩。
直到那个把自己坑死的女人突然出现在脑海，这一场精彩的电影才终于戛然而止。
彩色电影，变成了黑白。
马瓶儿，是你把我坑的一无所有，负债累累，跳了楼。你骂我是一个天生的穷酸，奋斗一辈子都无法变成真正的富豪贵族。而我就要证明给你看，我没死，就是要证明给你看，我一定要在这个世界成就我非凡的梦想，做成贵不可言的绝顶贵族！
可是，可是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又该怎么办？他们该为自己的理想买单吗？
泪水划过了刘睿青涩的面庞，汇聚到下巴，滴到了黑暗中的虚无。
刘睿空洞的望着黑暗，像是对黑暗，又像是对自己说道：“这，难道就是我要的理想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