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焰烁果真如拓跋飏所料,并没有与显国军队硬碰硬,显国刚一有异动,拓跋军队就再次撤退。莫邪并没有再如上次一样反对。上一场战事的惨烈,让莫邪终于看清了凌无双的选择是对的。与显国硬碰硬,不说战略,只说军事实力上,他们就已经输了一大截。唯有不停的撤退,牵扯显国的精力,才是上策。而越是深入塞外,显国的供给越会不足。这样耗下去,显国会不战而败。所以,皇甫睿渊才会发狠,想要速战速决。
拓跋军队一路退,显国的军队就一路追。拓跋的民心因此涣散,显国民间雀跃,一心等着拓跋飏向显国称臣。可是,显国的军中将领却不这般认为。谁都明白塞外荒芜之地,即便现在占了,日后也不好守住。只是,皇甫睿渊往日建立的威信在那,一时间根本没人敢说。时不时地便有人向皇甫烨进言,皇甫烨却淡定的回复来进言的人,“皇上才是显国唯一的君王,本王纵使是他的父亲,亦是臣子。”
这下来进言的人心里更没底了,一时间谣言四起,称皇甫睿渊为了一个女人置军中将士的生死于不顾。一向英明的皇甫睿渊就仿佛听不到这些流言似的,便连皇甫烨也对流言置之不理。
在这样的形势下,皇甫睿渊又推进了五十里。这一日,中军营帐中,皇甫睿渊双目含着锋芒地盯着桌上的地形图。营帐的帘子忽然被撩起,皇甫烨从外走了进来。
皇甫睿渊听到声音,见是皇甫烨来了,便走到椅子边坐下。
皇甫烨跟过去坐下,问:“有决定了?”
皇甫睿渊点点头,道:“这些日子辛苦父王了。”
这些日子军中的情况,他不是不知。只是,即使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否则,又如何能骗过拓跋飏?
“为人父,为人臣,理应如此。”皇甫烨看着神色冷峻的儿子,不禁欣慰。皇甫睿渊到底没让他失望,没让皇甫家的列祖列宗失望。
“父王为何笃信朕?”皇甫睿渊的神色平静,却带着一股子帝王的威严。
皇甫烨能在不问一句话的情况下,如此信任他,是他没有想到的。大概在那个雨夜,他扬言要踏平拓跋的时候,就没人信任他了。不想,皇甫烨竟是能抗下所有的进言,支持他一路追赶拓跋军队。
皇甫烨因皇甫睿渊的神色愣了下,这样的皇甫睿渊让他更加认清了一个事实,纵使这是他血脉相亲的儿子,他到底是显国的皇帝,君臣自古有别。
“皇上是显国的君王,臣的亲子,若是臣不能信皇上,还能信谁?”皇甫烨回得淡然,却一口一个“臣”。面对这样的情形,他的内心却是欣慰。纵使他回归田野,却依然希望显国可以壮大。适逢乱世,就算显国不兴刀兵,却依然避免不了战祸。
“父王无需如此客套。若非这次父王点醒朕,朕只怕还在犯糊涂。”皇甫睿渊的语气诚恳。
“嗯。”皇甫烨点点头,不再多做推拒。再多言,就真的是两家人了。
“只怕接下来的事情还要劳烦父王亲自出马。”皇甫睿渊微一思量,“只怕这事不好办。”
皇甫烨点点头,回道:“皇上请说。”
“尽快找一批显国的子民过来,筑墙修城。但不能强制,若谁自愿来此,日后这里的田地,不但平分给这些人,朝廷还会出钱帮他们耕作。”皇甫睿渊简单地将自己的意思说出。
“这点子真是妙。”皇甫烨不禁赞叹。这辈子能让他折服的人很少,这会儿他竟是对自己的儿子有了折服感。在世人都认为皇甫睿渊为了一个女人失去理智时,他却谋划出了如此大事。
若是这百里土地能种出庄稼来充盈国库,显国再有灾害时,显国的子民也不需要挨饿了,更不用害怕征战时的粮草短缺。
“这事听起来妙,只怕百姓很少有人愿意来开荒地。再者,边关战事吃紧,很可能城墙未建好,拓跋的军队已经攻了过来。”皇甫睿渊淡定地分析。
拓跋飏是个难对付的敌人,他从来都知道。是以,他又怎么会那么容易的轻敌?
“找百姓来开荒一事就交给臣吧。”皇甫烨自是知道难度,但他有办成的信心。
“父王无需自称臣,朕能信任的人便只有血脉相连的至亲了。”皇甫睿渊的语气略见缓和,却还是透着疏离。这冷漠不是从心底发出的,却是从骨子里自然散出的。
皇甫烨微微愣了下,在心里微叹,面上却只能点头。收起思绪,问道:“皇上打算何时回朝?”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甫睿渊已经离开太久,长此下去不是办法。
“朕明日就会启程,父王也该回去看看娘亲了。”皇甫睿渊的眼神一暗,又不禁想起了凌无双。
“那这边?”皇甫烨试探着问。
“就交给无垢吧。”皇甫睿渊未加犹豫地回。显然早就想好了这样的安排。
皇甫烨微微一惊,却不禁失笑。到底是他低估了自己的儿子。原来这些让他落下骂名的事,都不过是一场足以以假乱真的戏,骗了天下人的眼睛。便是他,也一心以为是自己点醒了皇甫睿渊。
失去凌无双,皇甫睿渊固然痛,但这痛却不足以让他做个昏君。
数日过去,显国的军队始终按兵不动,消息很快传开。
拓跋焰烁拧眉坐在中军大帐中,神色异常的阴霾。莫邪坐在他的下手边,沉默良久,终于忍无可忍地说:“皇甫睿渊至今按兵不动,这事定然有诈。”
“本王也知有诈。”拓跋焰烁看向莫邪,“依莫邪将军看,我们该如何?”
莫邪的神色一沉,“若是攻,只怕皇甫睿渊此番就是想请君入瓮。”
“若是退,只怕皇甫睿渊不追。”拓跋焰烁接过他的话,神色较之刚刚更为难看了些。退到了这份上,怎么自处都难。
“不如当初直接与皇甫睿渊拼了。”淳于莫邪怒道。
“若是当初便和皇甫睿渊拼了,也只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拓跋焰烁微叹,“好歹我们现在保住了实力,日后到底是战是和,只要拓跋的实力还在,皇甫睿渊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
“这倒是。”莫邪的神色一下子就黯淡了。
拓跋焰烁打量着他的神色,知道他这是想起了凌无双。
“我总觉得凌无双没那么容易死。”拓跋焰烁玩味的笑笑,“凌无双好歹跟霍无垢一场朋友,霍无垢那小子怎么忍心让她暴死荒野呢?那附近又没有悬崖河流,自是不存在找不到尸体一说。除非,凌无双根本没死。”
淳于莫邪一惊,道:“难道凌无双在皇甫睿渊的手里?他这番安排就是为了引我们中计?”
“不无可能。倒也称不上中计。若是我们不动,与皇甫睿渊硬拼,一样没有胜算。退这一步,双方都保存了实力,倒也不是坏事,就是不知道接下来皇甫睿渊会怎么做。”拓跋焰烁的神色凝重,皇甫睿渊这个敌人太强大,让他不敢轻易地下结论。之前他还可以赌他对凌无双的感情,如今便是这一点,他也不敢赌了。纵使皇甫睿渊是真的爱惨了凌无双,但显然这爱并不能影响他称霸天下的决心。
他忽然失笑,倒也是,得了天下,什么女人没有?更何况凌无双要的就是保翾国安稳,若是皇甫睿渊能办到,凌无双本就对皇甫睿渊有情,又有何不愿?
“王爷笑什么?”淳于莫邪不解地盯着他,反问。
“本王在想,翾国这位公主倒是真没白养。不只是可以跟拓跋议和,更可以牵制皇甫睿渊。”拓跋焰烁的语气带了几分嘲笑。
“末将可不这么认为,翾帝也绝非简单的人物。”淳于莫邪不赞同地说。
“你说的对,没准翾帝这会儿就等着坐收渔人之利呢。”拓跋焰烁自然知道凌灏离也不是善类,刚刚那话亦是一半玩笑一半真。纵使凌无双阻止不了几个男人称霸天下的野心,却绝对能起到一定的钳制作用。
“我们接下来怎么办?”淳于莫邪的心里窝着一口气,他真恨不得直接领军杀回去。
“静观其变,派人通知大王,等大王的指示。”拓跋焰烁回。
这件事情如今进退两难,若是不通知拓跋飏,只怕又要被他这个侄子猜忌了。
淳于莫邪听他如此说,也不好再多言,毕竟如今的局面莫测。没人知道眼下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必然要请示拓跋飏。
拓跋飏很快收到拓跋焰烁传来的消息,他不禁冷笑,这样的时局就算是他,也是万万没有算到的。
他收到消息,这后宫另一位关心前朝局势的人,自是也收到了消息。
不同于他的为难,周清漪听到消息的那一刻,却是缓缓地扬起唇角,笑得甚为愉悦。
墨香不解地问:“主子在笑什么?”
在她看来,这会儿拓跋军队陷入如此两难的境地。周皇子定然也不会愿意再出兵与拓跋合作,那王后的如意算盘岂不是打不响了?
“大王的情况越难,才会越需要我和哥哥。”周清漪唇畔的笑意更灿烂了些。
“只怕鲜于那边见大王危难,会顺势倒向显帝那边。”墨香担忧的猜测道。
周清漪摇摇头,肯定地说:“就算鲜于会有此意,哥哥也很清楚,我这个妹妹才是能真心帮他复国的人。他定会想办法站在拓跋这边。况且哥哥手里的兵马已经囤积在边关。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那个君还是想把江山交到他人手里的君,哥哥又怎么会甘心听命行事?”
“主子英明。”墨香赶忙附和道。她不懂政事,但听周清漪的语气肯定,心里也有了底气。
“走吧。我们也是时候去见见大王了。”周清漪说着,向门外走去。
她今儿的心情格外好,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时,竟好像看出了屡屡的光线,感受到了丝丝的暖意。
凌无双终于不在了,再也没有人可以盖住她的光芒。
经过数日的休养,凌无双的身体终于渐渐地恢复了力气。可以站起来行走几步,却因为躺得日子太久,走得有些不太灵活。
她所处之地放眼望去,山脉连绵,显然已经离那一日的战场极远。但到底身处何方,她并不知晓。
她望着不远处高耸的山脉,以她的体力,怕是想爬过这座山都已经是难事。可是,不管多难,她都要试一试。她身上的情蛊之毒已深,她不能让自己的人生结束在这山洞中。那样就辜负了幻影的舍命相救。而且,她也急着走出深山,想知道战事如何,那日她拼命保下的拓跋将士是否已经安全撤离。她以前便不敢轻视皇甫睿渊,发生追赶那一役后,她更是为那些好不容易撤离的将士捏一把汗。
她硬撑着虚弱的身体,艰难跋涉地爬上山顶时,腿已经酸疼得发软。她仍旧不想耽搁,用手扶着山壁,试探着向山下而去。她不知道还要翻越多少高山,但她一定不会认输。她咬牙硬撑,纵使性情韧性十足,奈何大伤初愈,身体不争气,脚下却一滑,失足向山下滚去。凌无双努力想要保持冷静,伸手在山壁上乱抓,想要抓牢一处,拉住急速滚落的身体。若是摔倒谷底,她非命丧黄泉不可。她到底是命不该绝,眼看就要摔到底了,她一把抓住一根两指宽的树枝,终于稳住了下滑的身体。
凌无双心有余悸的吁出一口气,已经顾不上身上被撞的伤,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还不待她多喘一口气,树枝因为承受不住她的体重,根部被拉断,凌无双再次向山下掉去。这次虽不算太高,不足以致命,也摔得凌无双全身散了架子。她趴在地上,好一会儿没动,眼睛倒是向四周看去观察环境。这一处山谷封闭,没有任何的出口,只能靠翻越高山去到别的地方。猛地,凌无双一惊,就在她的侧后方开着一大片紫色的花。花朵呈现长长的刷子形。这隐蔽的的秃山群居然有这样一处奇观。凌无双吃力地爬起身,一瘸一拐地走到花海旁,蹲下身仔细辨认了一下叶片和花朵,不禁更为吃惊。这是铜草花,她在书上看到过。铜草花大片开放的地方必有铜矿。铜矿向来宝贵,若是拓跋能得此矿,对拓跋经济的发展必然大有帮助。如果自身富有了,是不是就不需要再靠打仗去抢别人的了?纵使她明白,男人们的野心很难终止,但她仍旧寄予希望,希望和平盛世,几国经济互通的局面快些来临。
周清漪在无忧楼门前停下脚步,视线骄傲地一扫周遭的景色,最终视线落在门前那朵白色的花朵上。她轻蔑地笑笑,一挑眼角,仿佛在向何人宣布着胜利。
末了,她对墨香吩咐道:“墨香,你在门口等本宫。”
墨香惊讶地看着周清漪,压低声音,问:“主子,您要进去?”
周清漪的眼色一寒,她很反感墨香刚刚的话。她为什么不能进去?她才是拓跋的王后,这些年来,她小心谨慎,一心为拓跋,为何只有她凌无双才能享受特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