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竟是可以这般的可恨。
待所有下人都打完后,戚嬷嬷虽已不复最初的张扬舞爪,但勉强睁开一条小缝的眸子里,却放射着浓烈的恨意。
赫青绾迎视着那锋芒的恨意,缓步来到她面前,抬手便是一巴掌扇了下去。
“恨本公主,对吗?”她的声音从牙缝中轻轻的穿过,再重重地掷出,每个字都夹杂着无法抑制的怒火。
而戚嬷嬷挨了一巴掌后,却出乎她所料的望着她的左侧,讪笑道:“王爷一定不会饶了你和星儿那个小贱人的。”
她微一皱眉,顺着她的视线望去,便见围观的人群迅速将堵住的路让开,而靖王府的豪华马车正穿过人群,朝这边疾驰而来。
她望着越行越近的马车,不慌不忙的从袖中抽出一条丝帕,优雅的擦了擦刚刚扇了戚嬷嬷一巴掌的右手,便随手将丝帕扔在地上,静待马车的靠近。
她的镇定让王府的一众下人又是一阵的唏嘘。
须臾后,马车停下,一身便服的皇甫烨从车里步了出来,视线淡淡的落在戚嬷嬷的身上。
戚嬷嬷眸色一喜,刚要哭诉自己的悲惨遭遇,他却转了身,去扶正要步下马车的柳梦芙。
赫青绾看着戚嬷嬷眼中的不敢置信,轻蔑一笑,转身向院子里走去,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那亲密携手的二人。
“无心,你回静院,帮我照顾星儿。”赫青绾对跟在自己身边的无心交代一声,便独自一人向王府大厅走去。
今儿的事需要一个交代,不只为她打了戚嬷嬷,更为星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
除去前日拜堂,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这个象征门面的王府待客之地。
厅堂很是明亮,两扇红漆木门大敞着,正前方的墙上挂着一幅字画,字体虽苍劲有力,却并非名家的手笔。字画下方摆着一张朱漆木桌,两旁分别各是一把四方椅。没有精细的雕花,更非昂贵的木材,普通得让人一眼下去,不会猜到这是王府的大厅。
赫青绾命下人上了茶,在右侧的椅子上坐下,等着皇甫烨一行人来兴师问罪。
只是,出乎她意料的是,大概一刻钟后,皇甫烨竟独自一人进了王府大厅。
而他似乎并没有打算坐下来与她详谈的意思,脚步停在距她几步之遥的地方,沉声开口道:“戚嬷嬷你罚也罚过了,这事便就此算了吧!”
他的语气根本不像是在为戚嬷嬷说情,更像是在警告她,让她适可而止。
闻言,她面上却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茶盏,从椅子上站起。
“王爷说这话之前,可曾想过戚嬷嬷对星儿做过什么?”她的语气极轻,轻得无波无澜,真真的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滴水不漏。
他微拧眉心,神色又是一沉:“你在王府门口,让所有下人掌掴戚嬷嬷,不也同样是羞辱了戚嬷嬷?”
“挨了几巴掌,就能抵消她毁了一个女子一生的罪过?”她又向前迈了一步,质问的声音再也无法镇定的颤抖起来。
“本王会尽快帮星儿找户好人家,以作补偿。”他看着她眸中的轻蔑,脸色越沉越黑。
她心里一阵的失望,再也听不下去他的混账话,抬手便是一巴掌打了过去。
“啪——”
响亮的巴掌声在大厅里怵然响起,让这世间的喧闹彻底的安静了下来。
她那一下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他的眼中有丝错愕闪过,却随即又转过沉静,紧抿薄唇看着她。
她用力握紧那只打过他的手,明明已经红了眼圈,却仍是倔强的与他对视着。
“为何不躲?是准备用这样的方式,替那老刁奴赎罪吗?”
他沉着俊脸,未搭话,静静看着激动的她,就像是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戏。
在他的漠视下,她的心越来越凉,最后竟是再也无法与他对峙下去。
原来,这世上最伤人的不是“绝情”,而是无论你做什么,他给的反应始终是漠视。
因为他心里没你,所以无论你恨、怨、还是报复,于他而言大概都不过是一场笑话吧!
她的眸子里已经蓄满了泪水,却还是笑着,“皇甫烨,我恨你。”
她曾以为,她的爱已经刻骨。
是以,这一生,不管他做什么,她都不会恨,只会默默的祝福。
可原来,爱恨均不由人,她终是无法洒脱的与他相忘于江湖。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抬起了脚下僵住的步子,却在好不容易就要成功地与他擦身而过时,被他忽然握住了手臂。
她没有挣扎,而是缓缓地将视线调低,看向他的手,嫌恶的表情溢于言表。
他的手明显一僵,缓缓松了力气,还了她自由。
霍的一下,她只觉自己的心空荡荡的,即便是浓烈的恨,也无法再将之填满。
她含泪轻笑,继续着脚下僵硬的步子,将他们的背影越拉越远。
在她就要迈出那道门槛的时候,他冷冽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赫青绾,星儿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你觉得孤王该如何处置她?”
他没有转身,高大的背影在夕阳下,显得极为的薄凉和孤单。
她顿住步子,唇角滑过一抹讽笑,终于进入正题了。
不待她接话,他又道:“别再动戚嬷嬷,否则孤王也同样不会放过星儿。”
她的身子一颤,咬紧牙关,未言一语的走出大厅……
直到她的脚步声都已经消失,他才缓缓转过身,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大厅,自嘲而笑,黑眸中闪过清晰的痛意。
“既然在乎她,又何必伤她?”声落,一道白色的身影从偏门走出。
皇甫烨闻声,剑眉紧拧,怒目而视,“怎么几日不见,竟干起了偷听别人说话的下作勾当。”
白袍男子嘲讽一笑,冷道:“若不是你真的动了情,又岂会连偏厅有人都未曾察觉?”
他眸色一深,不与他争论这个问题,而是警告道:“不要把主意打到她的身上去。”
“她可是你皇权之路上的捷径,为何不可?”他凉讽的话微顿,深思着凝了他一眼,才一挑眉,继续讽道:“不要告诉我,你娶她,只为保护她。”
“不要胡说!”皇甫烨愤然的一甩袖,人已向偏厅走去。
他立刻驱步跟上,语气阴霾的继续道:“若不是为了保护她,你又怎会让她住进静院?”
皇甫烨闻言,陡然停住脚步,看向激动的师弟。
“你是在怪本王让她住进静院?”
“那是你王府的地方,我怎敢干涉?”白袍男子语气越发不善的讥讽着。
皇甫烨喟然长叹,劝道:“以墨,这么多年了,放下吧!”
“呵!”安以墨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般,唇角的冷笑变得狰狞:“这么说,你已经放下了?”
“本王对她是什么心思,你比谁都清楚。”皇甫烨锁紧眉心,眸光沉重地看着今日近乎失常,却又最像正常人的安以墨。
“靖王爷果真够绝情,狠辣。”安以墨顿住嘲讽的话,突然话锋一转,咬牙道:“可是靖王爷不要忘记了,她是为了谁才会坠崖,至今下落不明。”
皇甫烨闻言,眼中一抹难堪闪过,再无力反驳一句……
是夜。
这会儿的静院,似乎比白日里更静几分,静得让人心里发慌。
赫青绾从白日回到静院,就一直守在星儿的床边,直到夜深也未曾离开一步。
这会儿的星儿已经入睡,却睡得极为不安稳。
赫青绾的心犹如被车轮碾过一般的痛,她知道即便报了仇,星儿今日的痛,也将终身无法抹平……
“姑娘,主子来了。”无心一贯冰冷的声音,打断的痛思。
“好。那你帮我守着星儿。她若醒了,你马上去通知我,绝不能耽搁。”她慎重的交代道。
“是,姑娘。”
听无心应下,她才向门口走去。
一步出门,便见夜染站在那棵古树下,正低头看着桌案上断了弦的古琴。
“这琴的音色很好。”赫青绾走到他身旁,声音淡淡的赞美道。
“嗯。这是上古的至宝。”他感叹一声,抬起头,视线越过她,望向星儿住的厢房,“绾绾,还是不想离开这里吗?”
她的心弦被狠狠的拨动,目光倏然变冷,“我若是就这样走了,如何对得起星儿?”
他迎上她有些狰狞的视线,蹙紧眉心,“绾绾,就算是你毁掉了整座王府,也抹不平星儿今日的伤痛。你懂吗?”
“夜染,你不必再劝我。”她不想再与他继续这个话题,而他的道理,她不是不懂。只是星儿的不幸是因她而起。她若是连仇都不为她报,她又怎么对得起这份姐妹情?
“……好。”他拗不过她,终只能无力的应下。
她紧紧盯视着他眸中的无奈和痛色,突然便问了那个从不曾问过的问题。
“夜染,你到底是谁?”
以前没问,不代表她不好奇,她只是不想打破他们之间这种微妙的关系。
而如今,她看着他眸中那深切的痛,忽然便想走近他一步,看看那面具后的脸孔是熟悉,还是陌生……
一个人若是想在皇宫和王府都自由行走,并不是一件易事。
除非,这个人有自由出入皇宫和王府的权利,亦或是他对这两个地方的地形和守卫都极为的熟悉。
是以,她曾不止一次猜测过,夜染或许根本就是她身边认识的某个人,这也是她从来不问“他是谁”的最主要原因。
可是,这悲凉的夜里,他黑眸中的痛,终是打破了她长此以往的坚持……
他眸色里的痛色微滞,她立刻抢着道:“算了,你不想说,便当我没问。”
她的心里忽然涌上一股孤立无援的感觉,即便亲密如夜染,都不愿以真面目示她。
一时间悲从心生,她却不愿给他瞧见,便想转身离去。
“绾绾!”夜染一时情急,便伸手扣住她纤细的胳膊。
她秀眉轻皱,低头向胳膊上的束缚看去,心头豁然一震,蓦地想起白日那个同样握住自己胳膊的男人。
此时的情形,与那时的重叠在一起,她竟觉得这两只手如此的像。
她惊恐地甩开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再不复刚刚的平静。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她努力睁大双眼,不让眼中的泪水决堤而出,却将浓烈的痛全都暴露在他的眼前。
“绾绾,你怎么了?”他欲上前一步,安抚激动的她,她却连连倒退数步,不许他靠近。
她视线氤氲地看着那在月下泛着银光的面具,心一点点的下沉,忽觉这世上除了星儿,再也没有人可以信任。
她轻轻勾起唇角,失望的摇头。随即转身便向厢房走去,留下夜染一人站在院中,看着她匆忙离去的背影,陷入了沉痛的思绪中。
她对他的身份起了疑,有些事情,怕是再也瞒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