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以墨俯视着她的狼狈,想要尽情地笑话她,却发现自己竟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安以墨虽然百无禁忌,但何时与一个女人这般较真过?
“看到了又如何?”她用擦伤的手拄着地面站起,怜悯地看着安以墨反问。
她觉得安以墨真的很可怜,可怜到要靠奚落一个女人找快感。
“还不想离开吗?”他怵的眯起眸,遮住眼中那不平静的思绪,步步紧逼。
“离开?去哪里?瑜王府吗?”她故作不解地问他。
“如果你不愿意去瑜王府……”
一向狠辣,从不为自己的决定后悔的安以墨,忽然便想放她一马。
只是,他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她冷声打断,“安以墨,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吗?”
“赫青绾,你别不识好歹。”他努力压抑着震怒的声音,不想将静院里的皇甫烨引出来。
“难道你还想让我去感激一个给我下毒的人吗?”她留给他一抹鄙夷的笑,转身便向前院走去。
他快步追上去,扣住她的手腕。
“赫青绾,你当真不想要命了吗?”
“安公子,命是我的,好像与你无关吧?”她的视线缓缓向下,落在他的大掌上,眼中赤裸裸的都是嫌恶。
他心口一震,大掌竟是颤抖着松了力气。
“安以墨,知道我为何讨厌你吗?”她突然话锋一转,笑意盈盈地问。
“为何?”他有些紧张地看着她清冷的脸,问得小心翼翼。
他一直想知道,为何那么多人都讨厌他,讨厌到将幼小的他遗弃在荒山野岭,险些落入狼口。
只是,从来没有人告诉他,他也不敢去探究,唯记得恨。
“因为你太过的自以为是,根本不懂得什么是好,什么是坏,所以你就注定要成为那个被人厌恶的。”她的语气极轻,一点都不像是在指责他什么。但就是这样轻飘飘的话,化成了利剑,刺进了他的心窝。
“你们愿意厌恶便厌恶,本公子不稀罕你们的喜爱。”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变得狰狞起来,原本俊逸的脸孔此刻已经完全变了形。
“不,你不是不在乎,你只是太在乎,所以才不敢面对。”她毫不留情地揭穿他心里的疮疤,让他以为已经愈合的伤口,再次皮开肉绽。
“赫青绾,别逼本公子杀你。”他的双眸迅速蔓延开大片的红血丝。
“我已经快要死在你的毒药下了,不是吗?”她不想再与他多言,再次转身离去。
她会对安以墨说这些,并不是抱着什么恶念想要刺激他,只是怜悯他不肯面对自己的问题。
他没有再追上去,此刻唯有一个念头,“他一定要将这个女人毁灭,她让他太过的不安,好似在她的面前,他只要一不注意,就会被她揪出心魔来。”
赫青绾想出去透透气,她不想再待在王府中,否则她真怕自己会再陷入另一个死角。
她拼命地告诉自己,“赫青绾,你谁都不要恨,既然路是自己选的,就要拿得起放得下。爱不是强迫性的交换,她不该强求他的回应。”
可即便不恨,她还是伤了。被他那一推,伤的不只是手心,还有内里的心……
茫然地走在皇城的街头,她竟发现自己没有一个地方可以去,没有一个人可以简单的听她说说心事。
“绾儿?”蓦地,身后有道温润的男声不太确定的响起。
她愣了下,以为那声音定是在叫别人,并没有停下脚步转身看去。
怎知,紧接着身后响起了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眼前身影闪动,已被人挡住了去路。
她不悦的一皱眉,抬头看向来人,随即愣了下。
这个眸似繁星般璀璨的男子,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你是绾儿,对不对?”男子惊喜地看着她,朗声问道。
“嗯。”她微一颔首,刚刚皱起的秀眉,此刻已经舒展开来。
虽然一时半会儿还没有记起眼前的男子是谁,但她看着他,便莫名的舒服和安心。
“你一定不记得我了。”他体谅地对她笑笑,连忙伸手向怀中摸去。
她正在不解他的举动时,却见他已经从怀中摸出了一个天蓝色的荷包,紧接着从荷包中倒出了一串女童用的珠花。
“这珠花是……”她惊讶地看着他手中的珠花,竟是紧张得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
这珠花是八岁那年,娘亲买给她的,但她只带了半日的光景,便弄丢了。
为此,她当时还难过地哭了许久,非要来外婆家做客的邻居哥哥帮他去找。
“嗯。是你的,我找到后,本想立刻还给你的,但爹突然给我找了个师傅,让我上山学武,当天夜里便启程离开了皇城。是以,才拖到了现在。”他腼腆地笑笑,又看了手中的珠花一眼,才有些不舍的递给了她。
“你是年大哥!”她不敢置信地低呼,没想到阔别十年的人,还可以再见。
“绾儿,你还记得我?”笑意在他的唇角扩散,他丝毫不加一点掩饰的将喜悦置于她的眼前。
“嗯。”她颔首低笑,之前沉郁的心情顿时变得晴朗起来。
有谁能想到,十年前的玩伴,竟会突然在街头相遇。
而且,还是在她最难过的时候,他出现了,带给她一道阳光,告诉她在这偌大的皇城中,她并不是孤苦的一个人。
“这个还你。”年睿离又将手里的珠花往前递了递。
“谢谢你,年大哥。”她道了声谢,刚伸手去接珠花,手腕就被他扣了住。
“你的手怎么伤了?”他心疼地看着她掌心擦破的一大片,紧张地问。
“没事。”她有些尴尬地想抽回手,不想再提那件伤心事。
他见她面露难色,也不好再追问,只得拉着她向街角的医馆而去。
“走,年大哥带你去看郎中。”
“年大哥,这只是小伤……”她的声音愕然而止,他们的去路已被人挡住。而来人正是皇甫烨。
年睿离停下脚步,客气地道:“这位兄台,烦劳让一下。”
“放开她!”皇甫烨眸中迸射出一道危险的光芒,好似下一秒就准备杀了年睿离一般。
年睿离剑眉微拢,不悦地看着来人。
“年大哥,他是我的相公。”赫青绾轻飘飘的声音在他的身后响起,带着一股子能将人揉碎的哀伤。
年睿离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她口中的“相公”二字是什么意思。他悻悻的松开她的手,对皇甫烨道:“她的手伤了,我只是想带她去看郎中。”
“就不劳烦年公子了,本王自己会送内子去看郎中。”他的视线越过年睿离,落在她的身上,“过来。”
她讨厌他这理所应当的口气,却又不想牵连到年睿离,只得不情愿的挪动步子,走到他的身边。
年睿离担忧地看了一眼脸色难看的她,才又转首向皇甫烨,不卑不亢地问道:“王爷认得下官?”
“嗯。认得,年将军的独子。”皇甫烨端着架子,冷漠地回了句。
这个年睿离,本是他想要拉拢的对象,可今日一见,他竟是瞬间对他生了敌意。
年睿离是皇城世家中,难得一见的将相之才。
他曾用三日的光景,便以少敌多,彻底击退了敌军。
一时间龙颜大悦,皇帝立刻召见了年将军,希望他将儿子召回来,入朝为官。
嘉康帝本想封他为少将军,但他却说自己那一次只是侥幸,并没有资格统领三军,若是皇帝不弃,他愿意先到其父年将军麾下,从一名副将做起。
嘉康帝见他胜不骄,甚为喜悦,便准了他。
从他任职到今日,也不过才半月,由于职位太低,没有资格上朝,是以与朝中的官员并无交集。
再加之他这人不愿意结党营私,又多年没有回过皇城,对皇城中的显贵自然多半是不认得的。
皇甫烨也是惜他是个耿直的将才,才打算将其纳入麾下,一起打江山。
前几日还在谋算着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去见年睿离比较合适,没想到今日便这样的巧遇了。
年睿离感觉到皇甫烨的敌意,也知刚刚是自己失礼,不该就那般毫不避讳的拉着绾儿在街上走动。
“王爷,下官告辞了。”他恭敬的一拜,故意让语气谦卑了几分,希望能让皇甫烨少怒一分。
他倒不怕他迁怒于自己,只怕赫青绾回去会被责备。
“嗯。”皇甫烨沉稳的应声。年睿离已经转身阔步离去,他的视线却还落在他紧攥的右手上。
赫青绾顺着他的视线看去,便见粉色珠花的串珠正随着年睿离走路的动作有节奏的晃动着……
泪,氤氲了视线,周遭的一切仿若全部消失,只余年睿离手中那晃动着的粉色串珠。
“绾儿别哭,年大哥一定会帮你找到珠花的。”有道脆生生的童音划破耳畔的寂静。
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般的沉稳。第一次见到她时,就逼着她叫他“年大哥”,还承诺说,只要她叫,他便会保护她一辈子。
她感激上天,让她在生命的最后,还能再见他。
皇甫烨凝着她眼中的点点晶莹,想问的话终是没有问出口,而是道:“给本王看看你的手,伤了哪里?”
“我没事。”她将手背到身后。
他眸色一沉,便要去拉她的手臂,她却忽然开口问:“在你心里,她比我善良,对吗?”
“不,她从来不是个善良的人。”他对视着她眼中的清冷,旋即回道。
“那你是凭什么判断今日之事必是我的错?”她颤声质问道。
“她是不会伤你的。”他决定今日与她说清楚,“嫣儿与母后一样,一辈子最想看到的便是本王有所作为,而她比谁都清楚,父皇是因为喜爱你,所以才会再次关注于本王。试问,她又怎么会动你,让本王与父皇之间再生嫌隙呢?”
当头棒喝,她这回终于懂了,为何慕容雪嫣会说不与她争王妃之位,原来是将她看成了一颗对皇甫烨有力的棋子啊!
她以为,她装作比她不在乎就是胜利了,此刻才明白,慕容雪嫣为的根本不是赶走她,而是算准了皇甫烨会来,想在他的面前示弱而已。
只要皇甫烨认为现在的慕容雪嫣是软弱的,需要人保护,她便能永远的处于不败之地。
她败了,败得心服口服,不想再与皇甫烨争论。
“我们去看郎中吧。”
他眸色一喜,抓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小心翼翼的送到自己的眼前,黑眸中一抹痛惜闪过。
“没事,不疼了。”她望着他眼中的痛,唇上挂着浅淡的笑意,心里却只觉讽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