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的,傅云书便就明白了长乐的用意如何。
只见长乐的曲子,与端月的一模一样,只是曲声苍凉,大开之间,让人仿佛看见边境将士们浴血沙场,奋勇杀敌的场景;大合之间,让人仿佛看见那些饱受战火摧残的百姓,颠沛流离,不胜心酸。
这些年,曦国连年征战,灭了凰国、平定越国,劳民伤财,战役之后,是连年的天灾,虽然说是曦国壮大了起来,但是百姓还没有休养生息中缓过来,如今世家贵族门阀把持朝政,真正兴的是贵族,而那些寒门子弟,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换来是朝中门第歧视,冷眼相待,百姓们还在苦寒交迫中,哪里有什么繁华可言。
在场的人,都是世家子弟居多,也有寒门子弟,众人表情不一,倒是谢行之原本就是军旅之人,听了之后,不由得感慨良多,道:“想不到这长乐郡主虽为女儿身,可是这见识胸怀,远在男儿之上啊,果然是巾帼不让须眉……”
话是拍着谢奕之的肩膀所说的,谢奕之不由得瞪了谢行之一眼。
长乐分明是用这琴声打了端月公主响亮的一个巴掌,这琴弦承受不住长乐的力道,在第四种指法弹奏的时候已经断了,长乐带着歉意抱着琴下去,虽然没有将整首曲子弹完,但是端月可是气的不清,就连昭帝的脸色也微变。
萧阙拍手叫好,说道:“曲子未完,甚是遗憾,不知长乐郡主,这曲子该取为何名”
长乐淡淡的说道:“就叫《殇》”
萧阙丝毫不顾及着昭帝难看的脸色,就事论事道:“好一个《殇》字,伤百姓、伤山河,长乐郡主,巾帼不让须眉啊……”
傅云书用着佩服崇拜的眼神看着长乐的同时,眼中也不由得担忧,长乐的这一曲,可是打了皇室响亮的一巴掌,难道就不怕昭帝震怒吗?
不过,清远候与昭帝之间的关系微妙的很……
快到傅云书上场的时候,傅云书还在胡思乱想呢,一边的谢媛宝不由得用手戳了戳傅云书,担忧的说道:“虽然长乐姐姐这一巴掌打的响亮,但是没有将这一首曲子弹完就算是输了,一般的琴根本承受不了一首曲子的转变,你可以吗?”
傅云书的嘴角微微的挑起了一抹笑容,看着端月她们嘲讽的目光,将手触在冰凉的琴弦上试音。
清波楼的琴自然是好琴,只是比不上端月手中那把琴珍贵而已。
萧阙这人,虽然性格冰冷,但是做事十分的公正,既然给她们用的琴是此种类型,想必这种琴的琴弦,能够承受的住整首曲子的强度的。
“指法在变,但心不变,才是琴的真谛所在。”这是教她琴的人说的。
教会傅云书弹琴的是个疯了的僧人,虽然是个和尚,但却是个酒肉和尚,痴痴颠颠的,孩子们都叫他疯和尚,这辈子,从未清醒过。
琴声响起的时候,傅云书让自己抛却杂念,回忆着萧阙的指法,一双手,在琴弦上演奏着。
“人生如处荆棘丛中,心不动,则身不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品尝到世间诸般痛苦。”
这是大和尚曾对她说过的话,那时年纪小,并不懂得他的用意如何,如今重活一世,虽然如今她才短短的不过十四岁的年纪,可是活了两辈子,已经很漫长很漫长。
在处处算计之中,她快连自己本心都快看不清,可是这种算计,又岂会是如她所愿。
她所愿的,惟愿这一生平安喜乐,无忧无愁,天地广阔,她又如何的要拘泥在前世的痛苦之中?
众人却见,琴声先是低沉,后是激扬,似乎是有什么在挣扎着,谢媛宝频频的投去担忧的眼神,生怕琴弦承受不住傅云书的力道;可是到了后来,琴声渐渐的小了起来,声音平和了许多,让人只觉,有什么破茧成蝶而出,又似是凤凰磐涅。
到了后面,琴声越来越平和,带给人的感觉,如同一缕清风,无怨无嗔,山长水阔,淡然如水,谢奕之看见,萧阙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惊喜,摸了摸下巴不住的在傅云书与萧阙身上打量。
到了后面,傅云书的指法非但没有生疏,反而是越来越顺畅,端月郡主的脸色苍白,早就没有了之前得意之色,跌坐在凳子上,喃喃的说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这样……”
若说之前长乐郡主虽然是在意境上压过了端月公主,但是没有将整首曲子全部完成,与端月公主相比输了的话,那么傅云书无论是从意境上、还是在指法上,都胜过了端月公主,谁输谁赢,当下立辩。
众人的目光不由得纷纷看向萧阙,却见他面色如常,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喝了口茶,淡淡的问道:“这曲子,叫什么名字?”
“《清欢》”傅云书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浮世清欢,如梦无痕。再多悲喜,再多爱憎,最终岁月流逝,时光蹉跎,留下的,不过是清欢而已。”
傅云书说道,不由得想起前世,许多的东西都是自己看不透,看不透玄凌的假喜欢,真利用;看不透傅锦的假亲近,真歹毒;所有的一切,都是强求着,强求着一段感情,强求着亲情,最终落得那么一个下场。
想到这里的时候,傅云书眼中闪过了一丝寂寥,却不知,她的一番话,带给楼上的萧阙有多大的震撼。
萧阙看似平静,已经捏紧了手中的杯子,眼中闪过了一丝莫名的情绪,谢奕之是看着萧阙这边的,见着萧阙的脸色不对劲,微微的皱眉,接着用一贯不正经的语气对萧阙说道:“毓烟公子,不知道这一局赢了的是谁,是端月公主的《盛世华景》还是傅家小姐的《清欢》?”
萧阙稳住了心神,让青衣小童将早就写好的宣纸在众人面前展开。
毓烟公子的字体以行书见长,“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各成一家风骨,上面写着的是《清欢》二字,居然与傅云书所取的名字,没有丝毫的差别。
若说之前端月与傅云书两个人都弹奏完了这首曲子,分出谁胜谁负的有些困难。但是从二人在这曲子中领会到的意思,分明是傅云书与萧阙更加接近,当下高下立辨,傅云书赢的没有任何悬念。
端月眼看就要沉不住气了,傅锦死死的抓住了端月的手,说道:“公主不要冲动,下一局,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端月也坐了下来,在萧阙面前,就算是输,也要输的体面!
下一局,便就是对弈了,依旧是上次的那个青衣小童,上台之后击掌三声,便就有下人们抬上了一个木箱,青衣小童将木箱小心翼翼的打开,却见里面放着的不是别的,正是一个雕刻精致,看起来很有些年头的墨玉棋盘,上面密密麻麻的雕刻着棋局,比一般的要密上许多;紧接着,又拿出了一个一样质地的棋盘,只是这棋盘上面的纹路要比上一个稀疏上许多。
众人看着青衣小童一下子就拿出了两个棋盘出来了,很是不解,纷纷在猜测,这一局究竟是要怎么比试。
“这……两盘棋,我们怎么下啊。”一边的临若儿皱眉不由得问道。
青衣小童说道:“公子主持的比试,自然是与一般的比试不同,不知在场的各位小姐可看出了这究竟是什么棋,若是没有看出来的话,那么这一局的比试就不必参加了。”
这青衣小童看起来不过是十来岁的年纪,长的粉雕玉琢的,十分可爱,可是说话却伶牙俐齿的,将临若儿咽的不轻,谢媛宝见状,不由得低声笑了起来。
长乐对于这棋局并不是十分的了解,便就用手戳了戳傅云书,问道:“你可看明白了?”
傅云书点了点头,说道:“这是双盘棋,是被覆灭的凰国国君发明的,他是棋痴,网罗了天下各种的下棋方法,这双盘棋,便就是他结合曦国的十七道棋与凰国的十九道棋,一密一疏,两人同时下双手棋,落子无悔。”
长乐点了点头,傅云书看向的是傅锦那边,傅锦最为擅长的便就是下棋,既然她能看出来这一局棋,那么傅锦必然也是知道。
不同于傅云书这里小声的与长乐谢媛宝解释,那边傅锦却是提高了声音将这棋局的来历说了出来,原本许多人都没看明白这棋盘是怎么回事呢,见傅锦这般一解释,一来总算是明白了,二来忍不住的夸赞道:“傅家二小姐,果然是博学多才啊。”
傅锦则是十分的得意。
直到棋局来历的只有傅锦与傅云书二人,只见两个人同时上场之后,所有人都哗然,没想到傅家这姐妹二人居然对上了,这下子比赛又精彩了几分。
傅锦见着是傅云书上场,脸色微微的有些扭曲,方才第一局是傅云书赢了,这一局,傅锦怎么也不可能让傅云书接着赢!
二人上场之后,傅锦冷哼了一声,对傅云书说道:“姐姐,战场无父子,这棋局也是如此,这对弈,姐姐可要小心了些。”
比起傅锦的年少张扬,傅云书则是收敛了许多,带着得体的笑容,落座,说道:“这是自然。”
姐妹二人落座之后,此时在二楼,萧阙见着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傅锦与傅云书身上,便乘着别人不注意,起身离开,而他手中握着的茶杯,也被他放在袖子中带走。
到了清波阁的后院,这边人少,萧阙靠在亭子上在平复着气息,无痕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萧阙的面前,问道:“公子,你没事吧。”
萧阙左手松开,却见被他一直握在手中的白瓷杯子,瞬间化成了粉末飘散在了风中,萧阙从怀中掏出一瓶药服下,却见原本苍白如雪的脸色,终于慢慢的恢复了点人气,萧阙摆手说道:“没事。”
萧阙刚刚静坐了一会儿,谢奕之也偷偷的跑了出来找到了这里,还没说话,目光落在了萧阙手中的瓷瓶上,皱眉说道:“你怎么又在吃这种药,这些年情况一点都没好转么?”
见着谢奕之的目光落在于此,萧阙微微的笑了笑,将瓶子收到了怀中,看着水面,目光波澜不惊,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场上的比试如何了?”
见着萧阙转移了话题,谢奕之叹了口气,终究是没有再追问下去了,顺着萧阙的意思说道:“如今的局面十分不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