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最后一丝亮光消失在了天际,宫娥早早的点亮了宫殿中的灯,一天过去,他们相处的时光又少了一天。
人也就只有当失去的时候,才明白拥有的可贵。
还有五天的时间。
到了晚上那一段时光,是真正属于他们两个人的时光。他会到她的寝宫陪她用晚膳,哪怕只是说着曾经游历天下的见闻。
可是他从不留在寝宫中过夜。
萧阙从小药炉出来,在寝宫门口踌躇了片刻,里面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睡了。
该如何的面对她呢?他一次次承诺,一次次失信,一次次的说爱她,可是却又一次次的欺骗和隐瞒。
世间上再也没有比他更可悲人了,仿佛是上苍加诸在他们玄家人身上的一种诅咒一般,纵然爱一个人入骨,却只能一次次背叛她、欺骗她、负了她。
到这样的时候,她那般的相信他,可是他依旧隐瞒着自己那样难以启齿的身世。一次次的将她陷入不安之中,让他如何的面对她?这样的欺骗之下,她小心翼翼的选择维护表面上的平和,可是最终他还是要离开。连一年的时间,都没有。
只有五天了。
五天之后,这个世上再无,萧阙这个人。萧阙的手握在怀中青色的瓷瓶中,眸色沉沉。
许久之后,挣扎和犹豫不决,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推门进去,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不过是一槛之隔,门内和门外却是两个天地,不过只一眼,那种记忆便可定格成他这一生中最为美好的画面,至死难以忘怀……
却见房间中垂着大红色描着金凤的幔帐,红色的喜烛在燃烧着,她穿着红色的嫁衣,坐在那里,静静的坐着,没有盖红色的盖头,红衣如火,凤冠下的面容恬静而又美好。宛若开在晚风中含苞待放的莲。
这……是多少次曾在梦中浮现过的场景,他汲汲经营,在心中无数次想着,终究有一天,终究有一天他能够名正言顺的娶她为妻,十里红妆,以天下为聘迎她进门。
可是多少个午夜醒来,却不过是心中一片冰凉而已。其实冥冥之中他与昭帝一样犯了一个最为致命的错误,那就是两样都想兼得,可是最终是两样同样的失去。不同的是,昭帝想要的是天下,他执念的是复仇。
额角一阵阵的抽痛,他忍不住的扶额,想要平息那一种痛楚。
红色的喜房,燃烧的龙凤呈祥的蜡烛,垂着的红色喜帐,坐在那里含羞带怯的新娘,是一幅难以用笔墨描绘的画卷。
他呆站在那里,是傅云书起先,她走到他的面前,手中拿着一壶酒,笑语晏晏,眼角眉梢的笑意是新嫁娘只有的欢喜,走到了他的面前,说道:“公子,我已经等不到五天了,我们今天就成亲好吗?”
眉宇之间,带着一种期盼以及隐忍的脆弱。
到了如今,那些自欺欺人的谎言已经成了一场笑话,他不会留下来,她知道他要离开。
他的目光从她的脸上略过,落在了雕刻着并蒂莲花意喻着百年好合的白玉酒壶上,落在那薄若蝉翼的白玉酒杯上。
洞房花烛之夜,喝下这杯合卺酒,便成了真正的夫妻。是多少人有情人所期盼的最为美好的场景,可是二人之间除却喜悦之外,还有隐忍的一种心酸……
他说不出,等到五日之后我们名正言顺的成亲,再喝下这杯合卺酒这样浅显的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静默了许久,他左手接过了傅云书手中的酒杯,右手划过了她姣好的脸庞,恍若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傻丫头……”
交杯而饮,红与白,两种极致成鲜明对比的颜色,在此刻分外的协调。
傅云书的目光落在那跳动的烛火上,龙凤呈祥的蜡烛,红色的幔帐,鲜红的嫁衣,恍若最终的结局却又回到了最开始。
那一年洞房花烛,她被傅锦一杯毒酒毒死、裴家满门死在了玄凌的手中,她发誓,她活着必定要那些人血债血偿,所亏欠的都要归还,所弥补的,她倾尽所有也要弥补。
重活一世,不管经历着什么,她最终做到了——走到了权利的巅峰,那些她恨的恨她的都已经死去,世间无什么再能够威胁的到她,她也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的亲人。
能够拥有这些,全部是他给她的。遇上他,是她重生之后一生所幸,却是他一生不幸。
若是没有重生,若是没有遇上她,这个时候的萧阙应该是好好的。他依旧是闻名天下惊才绝艳的毓烟公子不动声色的复仇成功,成功的登上了这皇位。却是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她傅云书可以与任何人争夺,却唯独不能跟老天争……
那一杯酒入喉,和着泪水,是那般的苦涩,在他也将杯中的酒饮下之后,傅云书在他的耳边说出了一句话。足以让萧阙手中的杯子,跌落在地上。
“萧阙,你知道吗,我们曾经有一个孩子……”
声音很轻,几乎是微不可闻,可是听在他的耳中,仿佛是晴天霹雳,那一种蔓延的痛楚,恍若顷刻间将他撕碎,比毒发之时都要痛苦。
“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一刻,他的声音都是颤抖的。
他想起了在楚江之时,唯一一次的荒唐,那时他尚且不知道楚谦音早就在他的住处桌了手脚,原本楚江诸事结束之后,一切很快便就会结束,他们就在不久能够厮守在一起。
他能够给她一个安稳的家,一个有所期待有所希望的未来,一个漫长的大半生。
天意弄人,谁也没想到,他以为会有的余生,竟然这般的短暂。
傅云书蓦然一把抱住了她,那一年隐藏在心间的秘密,就连最为亲近的亲人都不曾知道,在这一刻说出的时候似乎回到了当年在海水中浸泡的绝望。她紧紧的抱住他身上萦绕着杜若蘅芜的味道,让她无比心安。
身体忍不住的颤抖,“起先不告诉你这个孩子的事情,是想惩罚你,让你此后余生都背负着这种罪孽,到死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曾经因为你失去。”
那时在海水中究竟是怎么样冰冷的绝望,才让她浮现出这样的念头出来。
“后来我不愿意告诉你,是因为我没有能保护好他,失去了他与其让两个人痛苦,不如让我一个人痛苦。可是,可是你毕竟是他的父亲,你有权利知道他曾经曾来过这个世上……”
他将她纤细的身子搂得更紧,心中剧痛,谁也不能理解。一念之差,才造成一步错,步步错。
若是当年将执念放下,若是当年选择的是救云书,或许现在所有的一切是不是都不一样了……
他们的孩子,或许到现在已经会叫父亲了,他们之间的结局,也不至于如此。
“不是你的错,都是我做错了,云书,是我错了……”悔恨交加,却于事无补。
因果无常,最终他终于选择相信,究竟什么是报应。
曾经留痕与无痕聊天的时候怨过她的情薄,他也曾想过,当日她若选择的是跟顾叡回京城而并非是跟君泽岚回洛原,很多事情会不会不一样。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她竟然所默默承受的是失去了孩子的痛楚。
不知为何,那一刻,萧阙心中生出了一种莫名的恐惧,似乎是某一种天意,也是对于他们玄家人的一种诅咒,最深爱的,往往留不住。
难道这就是无可摆脱的宿命?在他离开之后,深宫寂清,他的云书会与昭帝一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深宫中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纵然坐拥天下,可是如同永失所有……
他莫名变得不安起来,这一切远远的违背了他的初衷。
他以为,时间可以淡化一切,再深的爱恋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淡化,在赋予了别的责任拥有的别的权利,最为重要的东西也会随之改变。
可是他错了,有一种感情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淡,如同他对她一般,无论过多久,那样的情感依旧是历久弥新……
傅云书靠在他的怀中,鼻尖萦绕的是杜若蘅芜的味道,生平第一次大胆的吻上了他的唇,小心翼翼的试探,急切的证明着什么。
温暖的唇落在他略带冰凉的薄唇上,萧阙有些惊讶,想要推开她,可是那一种美好,竟然让他的心中生出了一种不舍的感觉。
莫名的冲动,他的手揽上了她的腰将她拦腰抱起,最终残存的理智看着脸色微红的女子,皱眉问道:“云书,那杯酒……”
她在酒中动了手脚,也是因为他对于她毫无防备,所以才会这般足。
傅云书没有说话,再次的亲上了他的薄唇,带着一种急切。脑海中最后一根弦断了,如同禁忌被打开,再也不用顾及太多,两人急切的拥抱在一起,朱红色的纱帐被放下,一室旖旎……
许久许久之后,半睡半醒之间,他听到她在耳畔说道:“萧阙,再留个孩子给我,以后漫长的时光,就算是没有你陪在我的身边,他将成为我活下去的希望……”
他长长一叹,这样就好,最后、最后再放纵自己一段时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