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先生,见到云书了吗?”柳青宴一天都没见到傅云书人影了。从寝宫出来,却也不见她在寝宫中,小药炉也不见傅云书在,问她身边的宫女,竟然无一人知道傅云书的下落,是以见到宫门口匆匆而行的寒山先生,连忙叫住他问道。
寒山先生手中抱着厚厚的一本文书,无奈的说道:“我也正在找陛下呢,这是吏部整理出来的各地官员名册,还等着她过目呢。”
见寒山先生这般说,柳青宴的眉宇之间闪过了一丝担忧的神色,在这样紧要的时期,她可不能出任何的差池。
倒是顺路经过的君泽岚安了两人的心,“听说今日宝华寺有西域僧人在讲经,请来的都是西域的得道高僧,陛下一早便就去宝华寺了,因为不想惊动太多人,所以只带了两个侍卫便就离开了。”
“胡闹,如今京城局势方才稳定,陛下登基在即,出宫只带几个侍卫若是遇到危险可如何是好。”寒山先生的脸色立即冷了下来,肃穆着脸不赞同道。
柳青宴与君泽岚偷偷对视了一眼,傅云书这般悄无声息的出宫,估计一大半的原因就是因为怕极了寒山先生的唠叨吧。
怕寒山先生继续说下去,柳青宴十分明智的换了个话题说道:“云书素来不信鬼神这些东西的,怎么好端端的前去宝华寺听讲经去了?”
君泽岚想到什么一般,说道:“今日一天也不见萧阙,大约是忙里偷闲二人一起去的。”
听了君泽岚的话,柳青宴微微的叹了口气。
傅云书不信鬼神、不信天命,如今为了萧阙哪怕心中只有那么些微的希望也不肯放弃。这般的执着,就连柳青宴都不由得害怕,若是失去了萧阙,她余生又该如何?
宝华寺内檀香淼淼,佛号阵阵,这千年的古刹,皇家护国寺庙,屹立在京城外的卿竹山上,不管世间沧海桑田,世事更迭,依旧如旧。
“梵曰漫怛罗,即是真语,如语,不妄不异之言……”
在讲经台上,是西域而来的迦难大师,传言中这位大师是与苦禅一样地位的神僧,此时机缘巧合之下带领数百门徒到东陆传经说法,是以引来无数信众到此。
空旷的大殿中,数十位德高望重的僧人手捧七彩的石沙,石沙是由黄金、绿松石、玛瑙等数种珍贵的金属磨成,在地上描绘着什么。
大殿外,聚集着无数的善男信女,佛教信徒,虔诚听看。
“他们是在做什么?”傅云书不解的问萧阙道。
她从不信佛神,是以对于佛教的一切并不了解。昨日听说西域的高僧在宝华寺讲经,宝华寺毕竟是皇家寺院,寒山先生曾问过她要不要率大臣前去参拜。
但是傅云书并不信佛,但是她也知道顺应民心,是以只教京中官员礼遇那,自己并未曾亲自到此,除去必要的处理政事的时间,与萧阙相处的光阴也越发的显得弥足珍贵,她不想耗费在其他不必要的事情上。
但萧阙却说想去看看。
她知道,他也是从来不信佛神之说。但傅云书没有多问,他想去,她便陪他一起去。
“他们是在作画。”六月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勾勒出清浅的轮廓,明明是近在眼前,可是傅云书却觉得他离自己那般远。如同那黑白分明的水墨画一般,他是那一幅画,而她是画外的人。
“作画?”傅云书不解的问道,似乎为了减退心中那莫名的恐慌,傅云书忍不住拉住了萧阙的手。
无论是名震京城的毓烟公子萧阙,还是左相楚怀朝,如今的京城已经无他立足之处,是以他出门的时候带着一张极其普通的人皮面具掩盖住了那惊世的风华。
傅云书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只要她登基之后,她的公子,只能隐姓埋名陪留在她的身边,如同一块美玉,要永远掩饰去其风华。一向到此处,她的心中就莫名的很难受。
萧阙似乎感觉到她的不安,主动了握住了她微凉的手。两个人都做普通人打扮,在人群中丝毫的不起眼,如同一对极其平凡的情人一样,那一刻,傅云书的心底是欢喜的。
阳光下,萧阙的身上少了几分冷冽的气质,变得十分的温和,他温和着声音说道:“西域坛城沙画。”
如同以往一般,他耐心的与她讲解着。
每逢大法会,西域的僧人们用成千万计的各种珍贵的沙子描绘出繁华美丽的佛国世界,数十位德高望重的高僧耗费三天三夜的时间亲自描绘,其过程呕心沥血、极其辛苦。
随着萧阙的话音落下,傅云书的目光再次看向大殿中间,却见阳光下,一幅色彩绚烂、光华夺目,三千世界,在一指流砂之下美丽的慑人心魄。饶是见过了世间的奇珍异宝,饶是见过了君泽岚画技的栩栩如生,傅云书也不由得为之惊叹,惊为神迹。
那是傅云书见过的,此生最为美丽的画卷,色彩浓艳,方圆之地,却是这繁华世界的缩影。
那些绘画出如此神迹的高僧,却眉眼浅淡,恍若平常。紧接着,让傅云书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那些高僧耗费三天三夜的时间,呕心沥血制成的一幅画卷,以神迹展现在了万千信众的面前,不过片刻时间,他们竟然毫不犹豫的将那些砂砾扫尽。
三千繁华,指间流沙,转瞬却成了一堆废墟,顷刻化为了乌有;黄金、玛瑙、绿松石等价值连城的珠宝磨成的细沙,被装在了瓶中,倾入江海,傅云书忍不住的惊呼出声。
法会也到此结束,傅云书站在那里,久久未曾回神,许久之后,傅云书笑了笑,故意再未曾与萧阙说那沙画,而是换了个话题说道:“听说这宝华寺有一座三生桥,在上面牵手走过桥上的男女可缘定三生,公子可愿陪我走一回。”
萧阙垂眸,没有说话,沉默在二人中间蔓延。或许在心中早就隐隐的有些预感,他们之间遥不可及的、却有不可避免的未来,总有一日要面对。
傅云书只希望那一天,来的晚一点、再晚一点,见萧阙未曾言语,傅云书拉起了萧阙的手,向着三生桥的方向走去。
古老的寺院,到了此时已经没有了游人,暮色黄昏,将并肩而走的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
传言中的姻缘桥,不过是个很普通很普通的石桥而已,上面绕过红线千匝,刻有姻缘二字,不知是什么年代的,渐渐的传出去,便被一些善男信女传为了在这三生桥上牵手走过,便可定下三生的姻缘。
世间变幻,反复无常,种种誓言谁也不知道今世能不能实现,却偏偏可笑的期盼来世。可是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虽然是自欺欺人的谎言,但是却足以能够留下微末的希望。
那石桥经历风雨,桥身已经斑驳,桥上绕过红线,那一根根被风雨浸润褪色的红线,谁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来的,谁也不知道当年在桥上许下三生诺言的人,最终究竟有没有实现。
奇异的沉默在他们二人中间蔓延,他们同时在石桥前停留住了脚步,那一刻,萧阙松开了傅云书的手。
她看着他,在他的眼底深处,看见了莫名的哀伤,傅云书的眼中闪过了一丝不安,看着萧阙问道:“萧阙,你怎么不同我一起走了……”
萧阙长长的叹了口气,看着傅云书眼底的惶恐不安,可是还是努力的堆起的笑容,眼神哀伤,语气却十分平淡,说道:“云书,难道到现在你还不愿意明白吗……”
耳畔响起了萧阙的声音:“世间繁华,不过一拘流沙,人生亦是如此,生命短暂易逝,漫长的付出,短暂的收获,和失去的痛苦。云书,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的光阴,不要太过于执著过去。”
黄昏的夕阳,照在她的背后,古老的寺院,传来悠长的钟声,萧阙并不能看清楚她的表情。
两个人站在那里,夕阳将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两个人明明靠的那般的近,可是两人的影子,却分开在两端。
傅云书听了萧阙的话,莫名的想笑,不执著于过去。
可是萧阙,你可知道,你之于我而言,不仅仅是过去,更是现在与将来啊。
她真的笑出了声来,看着萧阙说道:“这便就是你今日带我来此处的目的吗?坛城沙画,是想要我顿悟什么?萧阙,我不信佛,更不信宿命。就算你于我而言,是呕心沥血做成的坛城,转瞬即逝。可是就算那坛城倾塌为废墟,成为一指流沙,淹没于江海之间,那我也会倾天下之力,一点点再将你打捞珍藏,让我的血肉与你的生命融为一体不再分离!”
说完之后,她微微扬着头,不让盈眶的眼泪掉落下来,看着萧阙高傲的转身她独自走上了三生桥。
他便就站在桥的那一段,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恍若看见她的背后恍若生出凤凰双翼。
涅槃重生的凤凰,在痛苦与失去之中,终于长大了……
距离他答应与她成亲还有七天的时间,可是他却眼睁睁的看着,她独自一人走过三生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