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书不喜欢奢侈之风,是以并没有住在昭帝的勤政殿内,而是在旁边另外开阔收拾了一座偏殿出来。里面的布局、摆设,都是按照傅云书的喜好来。
如今一切百废待兴,宫内摆设一切从简。
此宫殿白墙黑瓦,进去之后不过是大些的宽阔几进院落,无金砖铺地,是白石子铺成的路,在两边还有几棵大泡桐,大朵大朵的泡桐花被风吹落在地上,铺上了浅浅一层紫色。
角落里有翠绿色的芭蕉,雨水落在芭蕉叶上又滚落下去,下面闲栖着几只躲雨的鸟儿。
屋檐下挂着一串铃铛,下面还放着几只大缸,缸里面养着白色的睡莲含苞待放,里面还养着几尾金鱼,有水滴从屋檐滴落下来,巧妙的滴落在了大缸中,里面的惊的里面的小鱼连忙躲在了睡莲后面。
雨声潺潺,再和着挂在屋檐下的风铃声声,不知道的以为是普通富贵人家的小院子,谁又知道这里是皇宫,所住的人,又是天底下最有权势的那个呢……
傅云书从药炉出来,透过窗户见萧阙房间的灯还是亮着的,看见萧阙拿着朱红色的笔在批奏着奏折,凝神专注,不知怎么的,就想起了君泽岚的话。
自从萧阙来之后,不仅仅是在政务上,就连军事上大到加官封爵小到粮草分配,都能够妥善的处置好,大大的减轻了君泽岚的负担。
“陛下,若是能够将萧阙纳入后宫,绝对是贤内助也!”开玩笑的一席话,却是让傅云书心生黯然。
一个是开国君主,一个是前朝贤臣,这样悬殊的身份,就注定了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她对于世人的眼光无所谓,可是萧阙……若是真的跟他在一起,本就是献城而降的他,后世又该怎么评说他?
是以,如今的毓烟公子已经云游江湖,留在朝堂上的留在她身边的,只是一个出身不详的神秘人而已。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傅云书选择的寝宫是这样稍嫌偏僻的地方。
她不想萧阙离她太远,若是人多嘴杂,又怕别人认出萧阙的身份。是以,住在这样一个隔开了大多数人的宫殿,里面服侍的都是她的心腹,她就住在萧阙的隔壁,时时能看见他才觉得心安。
天色不早了,傅云书准备回去歇息,但是见他房间的灯火依旧是亮着,忍不住又走了进去推开了虚掩的门,抽走了萧阙手中的奏折,半是责怪道:“朝中的事情总是处理不完的,何必这么拼命呢。你这样,我这个闲人可就坐不住了。”
萧阙听了傅云书的话笑了笑,说道:“谁说你闲着的?你不是去了药炉吗?”
闻见她身上的药味,知道她又去了药炉。
这些时日,虽然他为她分担了朝中的事情,但是她的脸色也并不怎么好看,萧阙知道,她是为他的病情担忧烦心,****在药房中与若尘子一起着药方。
如今尚且还有一线希望她都如此,若是有朝一日,真的无望了呢?
傅云书撑着下巴看着萧阙,就算过了这么些年了,她依旧喜欢做这样孩子气的动作,笑着说道:“是啊,这几日与师傅研究以前的古籍找出些眉目了,年所以这些时日朝中的事宜都要辛苦公子了……”
翻阅所有的古籍,对于浮生一梦毒性的记载少之又少,而之前楚谦音所用的药都是诱发浮生一梦的克星,就算药王谷的医药书籍有无数种,就算她再怎么天资聪颖博闻强记,可是却找不到一丝希望。
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苦禅大师那虚无缥缈的法子上,只要有一线希望傅云书绝对不会放弃,是以她已经派出所有力量,在寻找苦禅大师的踪迹。
但是对着萧阙,她只能以这般宽慰的话来说,不知萧阙能不能看出来。
其实两个人都明白,留给彼此的时间并不多。但是两个人,何尝不是都在自欺欺人的过着每一天。
萧阙没有戳破傅云书自我安慰的谎言,而是笑了笑,说道:“再过半个月,便就是你生辰了……”
十九岁辰,一晃竟然这么多年过去了。
“是啊,十九岁的生辰,公子可想好送我什么礼物了吗?”傅云书笑问道。
萧阙嘴角勾起了抹笑意,说道:“你生辰那一天正式称帝登基,整个天下,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生辰礼物好么……”
傅云书心中一颤,看着萧阙含笑的脸,称帝是早晚的事情,诸事处理好,便该称帝、该改朝换代了,这是他们无法避免的问题。
傅云书忍住心中在那一刻莫名的颤抖,温顺的说道:“好公子,那我称帝那一日,你一定也要在!”
她的软语呢喃,眼神期盼,让人根本无法拒绝,萧阙浅浅的笑了笑,说道:“好。”
他展眉一笑,灯火下眉眼温柔,极尽缱绻,那一笑,恍若是黑夜中绽放的昙花,惊艳了世人……
傅云书也不知道为什么,分明是朝夕相对的一个人,再怎么好看也总该有看厌的一天吧。可是她却从来不觉得厌倦,那样的一张脸,恍若这一生都看不够。
他垂眸,对上的是一双如水潋滟的眸子,澹然生烟,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皮肤上投出一层好看的阴影。原本清澈的杏眼,此时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灯火下的缘故,多了三分迷茫,一分妩媚。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下着,温暖的室内,一灯如豆,摇曳的烛火在将二人身影拉长、交缠,风吹动了垂挂着的珠帘摇晃,平添几分旖旎……
心中的触动,让他忍不住想将她揽入怀中,傅云书睁着眼,看见他的面容一寸寸的在眼前放大,最终,一声灯花崩裂的声音,轻微的声音,却将他的理智拉回。
最终他的手,只是放在了她肩上的发上,柔声说道:“天色不早了,该早些回去休息了。”
傅云书为自己方才的意乱忍不住脸红,胡乱的点了点头跑了出去,萧阙看着她的背影有几分仓皇逃窜的味道,嘴角勾起了一抹莫名的笑意,更多的是夹杂着几分无奈……
傅云书走之后,留痕悄无声息的回禀说道:“公子,人找到了。”
萧阙脸上的笑意收敛,冷笑一声说道:“将人带过来……”
京城城破之后,昭帝被俘,唯独他身边的李德寿不知所踪,在宫中活了这么些年不愧是只老狐狸,可是再怎么狡猾,休想逃出他的手心!
傅云书回到宫殿的时候,女官一面服侍她就寝,一面说道:“方才寒山先生来,问皇上如何处置昭帝?”
也不知是这些时日事情太多,萧阙没有心思顾及到昭帝,是以昭帝一直被关押在天牢中。
傅云书想了想,说道:“先关着吧,明日我问下公子……”
见傅云书面有倦色,女官连忙的服侍傅云书睡下了。
又是那样一个梦,梦境中一望无际的白雾茫茫,天地之间一派寂静,唯独遗留了她一个人。
她仓皇的在四处奔走、寻找着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
不,是何处传来了萧声。
那样熟悉的旋律,恍若是熟悉到了骨子里一般,心中的浮躁莫名的被抚平,她忍不住认真去倾听。渐渐的,渐渐的近了,不由自主的跟着哼唱了起来,“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随着她的歌声,江面上的迷雾层层被拨开,那人乘着一叶扁舟而来,白衣如雪,墨发三千,无论见过多少次,依旧能够如同当年一般惊艳浮生……
梦境中反复的重复,无数次都是那样演练着,他渐渐的近了,近在咫尺,只差那么一点,只差那么一点就可以够到他的手了……
可是,最终触摸到的是一片冰凉,渐渐远去,渐渐远去,这次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他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在了迷雾之中。
或许听到她悲鸣呼唤,小舟蓦然停顿住在了离她数里的地方,这样的距离,让她能够看得见他,却难以触碰到。
之后,所看见到的是足以令她余生都心惊的一幕,他站在小舟上,遥遥叩拜,嘴唇开阖,在说什么……
这次,她终于看见了,他说的是:“吾皇,万岁……”
咫尺之隔,如隔天涯,她想不顾一切的跳下水去,抓住他质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阙,你可知我可以接受天下所有人的叩拜,唯独你不行,你不可以!
那一种极致的悲伤与愤怒,让她忘记了对于这江面未知一切的恐惧与担忧,毫不犹豫的直接跳了下去。
恰在此时,前一刻,她看见从江面上伸出无数双手,将他从小舟上拉了下去。
脑海里,恍惚间浮现出他清冷的声音:“云书,我本就是罪孽深重之人,杀孽太重,是该下地狱的!”
“萧阙……”整个江面,一叶扁舟游荡着,上面的人,被江水吞噬,不见踪影。只余她撕心裂肺的呐喊声。
“陛下,陛下……”女官低声的叫喊声,傅云书已经分不清楚是梦境和现实,那一种心悸的感觉犹存。
“萧阙,萧阙在哪里?”梦境中太过于真实,真实到仿佛是一种预兆。
女官们在她身边不知在说着什么她听不见去,只知道叫着萧阙的名字。
女官上官曼之前是在宫廷中服侍过公子陵的,是其心腹,是以寒山先生才将她安排在傅云书的身边。她对于傅云书自然是忠心,自然因为是知道萧阙的身份。但碍于礼法,只能劝慰傅云书等天亮了再去见萧阙,但是傅云书似乎是什么都听不见,失神的叫着萧阙的名字。
见她们迟迟不肯叫萧阙来,竟然如同孩子一般呜咽的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