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凭裴默也没想到,他们从出发开始,就被人算计了。
就在裴默提剑想要应对这突生的变故的时候,却见周边的暗卫身形不稳,有的直接从马上栽了下来,而他提剑,惊讶的发现自己的内力竟然全无。
看着笑容自得的凌虚子,裴默心中大骇,这是一开始人家都算计好的……
“你……”裴默指着凌虚子道,眼神凌厉,四肢却一点力气都使不上来,他作战这么些年,何曾被人算计过丝毫不知,凌虚子……究竟是何时下毒的。
因为担忧傅云书的安危,裴默强行催动内力不让自己也如同那些暗卫一般晕过去,可是却力不从心。
马上的凌虚子淡淡的看着他,说道:“裴将军不要费心了,你们的干粮上我洒了药粉,无色无味你越是催动内力,药效发作的越快……”
他的话音方才落下,却听耳边一阵风声,他用双指夹住了到耳边的剑,轻轻一掌,强行催动内力刺杀他的裴默被扫落在地上吐出了一口鲜血,裴默在昏迷之前,听见凌虚子吩咐那些黑衣人将所有侍卫都绑起来,他自己俯身掀开了放下的车帘。
“不要。”裴默心中呐喊,但是却因为禁不住药效,沉沉的昏睡过去了……
外面的打斗似乎没有惊动到马车里的傅云书,里面的小姑娘斜靠在马车上,神色恬静,似乎是睡着了一般。
他忍不住放轻柔了动作,弯腰将她抱了出来,外面的侍卫已经被他带来的暗卫都处理了,一个蒙面的黑衣人驾着马车前来,问道:“公子,去哪里?”
“凌虚子”淡淡的看了他一眼,说道:“回客栈……”
室内,一灯如豆,傅云书缓缓的睁开了眼,入眼的,是白衣男子挺直的背影,或许听到身后的动静,男子缓缓的转过身来,暖黄色的灯光将他清冷的眉眼带上了几分暖意,分明是简陋的室内,却因为白衣男子的存在,而满室生辉。
他墨色的眸子沉沉看着她,她看不出他眼中氤氲的情绪,熟悉的眉眼,再次相见恍若隔世。
她以为,再次见到他会恨、会怨、会质问,可是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却是——心若止水,如此平静。
这种平静是当对于一个人再也没有希望的时候,着便也就没有失望,没有失望也就没有背叛、难过、怨恨,所有的眼泪、所有的期盼就在那个冰冷的水中,那个孩子的离去而葬送。
“左相大人。”沉默的她,终于开口,一开口便就是这般的疏离、清冷的声音,让曾经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生生的划开了两道界限。
因为那漠然清冷的声音,让欲靠近的萧阙生生的停顿在了那里,二人明明不过咫尺之隔,却恍若天涯……
萧阙的眼底情绪翻涌,怔了怔,无声的叹息,说道:“见到我,你并不意外。”
依旧清冷的声音,听不出任何的情绪,也听不出任何的愧疚之意。这样的他,反而激起了傅云书心中的一丝怨恨。他的心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口口声声的说着喜欢,却在她离去之后淡漠如斯。
傅云书靠在床榻上,仰头看着他,淡淡的说道:“从到宁阳郡之前,我便知道是你。”
他冷,她可以更冷。
“从一开始你到军营中,一眼便认出了我,我便知道你并非是北戎的奸细,而是认识我的人。”当时军营中,有她和程冽,一般人会犹疑究竟谁是凰涅,可是他毫不犹豫的向她行礼,她便已经起疑。
“紧接着,药王谷的火参都被收购完。药王谷做生意这么些年,能够四平八稳自然不是只看重利益。就算是有人出高价收购火参,他们不可能什么都不留就将全部的火参都售出,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收购火参的人是他们熟悉、并且能够命令他们的人。”
“最后,是君泽岚说你功夫之高,在他与程知俞之上。若是在之前我还有些犹疑的话,那么在那时候我便就可以肯定,能够符合那三个条件的人就是你了。”
她的语气平稳,没有一丝争锋相对之意,但是那冷静的剖析清冷的声音如同刀子一般,一刀刀的割在他的心上。
知道是他,却还要随他一起到宁阳郡,是因为笃定他不会伤害他,所以只带了裴默让君泽岚留在了军中。愿意与他同来,是原谅了他想要跟他回京城;还是,想要在二人之间做最终的一个了结……
看着她清冷、平静的模样,萧阙毫不犹豫的肯定是后者……
没有哪一刻,让萧阙这般清晰的认识到——他与傅云书,真的再也回不去了。
望着那一双曾经澹然如烟的眸子,如今却不起一丝涟漪,萧阙有一种无可奈何的恐慌,那一种恐慌恍若是四岁那一年,眼睁睁的看着大火吞噬了朝云阁,眼睁睁的看着母亲葬身在那一场大火中,可是却——无能为力。
他知道她怨她,恨她,不愿意见他,所以以这样的方式将她带到自己的身边,只是为了——解释?
“不要这样,云书”他叫着她的名字,无声的叹息道,“我知道你愿我,若是一切可以重新开始,那时我定然会选择去救你的。”
许多话,最终只化为了最无力的这一句话。
有时候一步错,便就步步错,他没有解释与临镇风对战之后,他命悬一线,所有人都隐瞒了他她失踪的真相;他没有解释,若是一开始知道她是被人抓走而并非是安全的回到宁州,他必定选择放弃回京城而去救她。
一开始,便就是他选择出的错,前因后果,都由他来承担。
她默默的看着他,在萧阙那一双眼睛中,第一次流露出这种软弱的、无能为力的表情。
而那种表情,却让她心中涌起的一丝怨恨、冷静了下来。
“萧阙,你以为我们到如今这个地步,仅仅是因为你放弃了我没有及时去救我吗?”她眼神嘲讽的看着他,冷冷的不带一丝情感,昔日的温情成了如今的薄凉,“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从一开始,我们之间就错了。”
错在一开始她用情太深,贪恋那一丝温暖。她是如此的深爱着他,将他放在了一切之上,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情,但是他呢?将仇恨放在她之上,一次次的隐瞒、一次次的用身不由己来解释他的欺骗,一次两次的相信之后,直到最终心灰意冷……
那样的眼神,如同利箭,让他的心翻涌出一种尖锐的疼痛……他定定的站在那里,脸上忽然露出了痛苦的表情。他几乎是以一种极其卑微的、恳求的语气说道:“云书,如果一开始是错的,那么之后我将用余生补偿你,跟我一起回京城,一切重新开始好么……”
她从床榻上起身站着,他想要靠近、她一步步后退,看出他眼中的抗拒,他只能停留在那里,她却冷笑了一声,决然的看着他说道:“你以为到了现在,我们还能回的了过去吗?”
灯火下,她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决然的说道:“我是不会和你回京城的,你一步步的将我推到这个位置,萧阙,你问问自己,想要收手,你能收的了手吗?萧阙,你还不是曦国之主,身世都没有被皇室承认,你甘心吗?”
第一次,他领会到了她另一面的尖锐,如同美丽的花朵,有柔软的一面、也有带刺的一面。
他决绝的话,让萧阙的眼神终于有了变动,半响无语,终于开口道:“你都知道了?”
许久之后,他低声的问道。
“是的,聂王之子,杀父之仇、弑母之恨,却注定汲汲无名为仇人效命,高傲的你怎么会甘心呢。”她的眼中是悲凉的笑容,“我的作用不过如此,就是你复仇路上的一颗棋子而已。萧阙,我不怕被当做棋子,可是我最恨的是欺骗,为什么你从来都不相信我从不告诉我任何事情的真相,非要等到无可挽回之后——我自己发现呢。”
他的脸色苍白的厉害,看着灯火映在她如玉一般的容颜上,有一张凛冽的美丽,恍若是雪禅出鞘时的那一种锋芒。
她最为柔软的一面已经被坚硬的刺包裹住,披上了坚硬的盔甲,关闭了她的内心,他再也没有靠近的机会。
这样的结果,不是在预料之中吗?
“所以萧阙,回到洛原欠你的我已经还清,从此之后,你我之间两不相欠,也再无相聚……”
“两不相欠,也再无相聚。”
千里奔波,费尽周折,只是为的,这短暂的相聚之后的诀别么……
他努力的收敛自己心神,扶住身侧的窗台,窗外一轮新月挂在云间,依稀记得,是何时,那一双澹然生烟的眼看着他,软软说道:“只要公子不再那么寂寞,我愿意永远陪在公子身边。”
算计人心,难算天意,他的目光落在窗外,傅云书看不清楚他的表情,只看得见、他扶着窗台的手,微微在颤抖,似乎在与内心深处做着什么挣扎。
傅云书看不见他的神情,若是能看得见,必定发现那坚毅的眼神、有什么在这一刻被击碎,冰冷如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