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楚公子遣人送了一对夜明珠来。”小鱼捧着锦盒进来说道。听了楚公子的名字也没有跟其他楼里姑娘一样表现的那般欢喜,而是淡淡的说道:“放在那里吧。”这般说着,目光丝毫的没有离开过眼前的那一幅画。
那一幅画显然有些年头了,丝绢的画卷上有些霉点边上还有点泛黄,画上的是个站在杨柳下的男子,比之常来的楚公子还要俊美上三分,只是看起来十分孤傲难以相处的样子。在画卷的旁以小楷题了一首词,字迹清秀娟丽,一看便知是出自女子之手,提着的却是少游的《江城子》。
“西城杨柳弄春柔,动离忧,泪难收,犹记多情,曾为系归舟。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韶华不为少年留,恨悠悠,几时休,飞絮落花时节,一登楼。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
小鱼伺候了锦奴很多年,对于锦奴手中的画卷一点都不陌生。那一卷画从何家抄家之后锦奴是一直带在身边的,不过小鱼很少见她拿出来看,也不知道今日又怎么的来了兴致拿了出来。
“将那一幅《蝶穿牡丹图》换下来,将这个挂上去。”锦奴淡淡的说道,小鱼看着那挂在那笔画细腻、色彩艳丽的牡丹图,再看看手中的这一幅泛黄的画卷字迹都快模糊不清图案有些迟疑。那一幅画可是进来最为显眼的地方呢,“小姐,这牡丹图可是去年楚公子做的,若是楚公子来了见小姐将图换了下来会不会生气呀。”小鱼十分委婉的提醒锦奴说道。
锦奴看了小鱼一眼,脸色不悦的说道:“明日要来贵客,让你换便就换下来。”
小鱼知道锦奴喜怒无常的脾气,无法,值得亲自将挂着的画取了下来换上。锦奴见着那一幅画挂在最为显眼的地方十分满意,方才冷着的脸色有些缓和,打量着那小卷素轴,忽然问道:“小鱼,你觉得楚公子对我如何?”
小鱼没想到锦奴忽然会问这个,连忙不假思索的说道:“楚公子对姑娘自然是好的没话说,楼里面的姑娘哪个不都羡慕姑娘命好呢,这些年楚公子有什么好东西都往楼里送,姑娘想不要见客都是全部凭着姑娘自己的喜好来定的,有楚公子为姑娘撑腰,哪里有不长眼的敢惹姑娘半分呢。”
“那楚公子跟林雪洛比呢?”锦奴蓦然的问道,原本洋洋洒洒的说着楚谦音好处的小鱼蓦然的没有了声音,姑娘不是一直很厌恶那个姓林的吗,怎么好好的会提起了那个人的名字,还将他跟楚公子两个人来对比。不过那个姓林的已经好多天都没见他到妙音阁中来纠缠姑娘了。
见着小鱼哑然的模样,锦奴无声的笑了笑,说道:“两个人根本没法子比是么,一个芝兰玉树,一个相貌普通;一个公侯之子,一个出身庶民。”
见着锦奴这般说,小鱼也附和着说道:“是啊姑娘,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云泥之别,哪里有什么可比性呢……”
锦奴的目光从手中的画卷又落在了挂在墙上的画卷上,是啊,云泥之别,连比较的可能性都没有啊……
萧阙衣襟和衣袖上斑斑点点都是红色的血迹——方才毒发的时候咳上的,再看看他面色惨白的模样,顾叡就气不打一处来,皱眉呵斥道:“她走了便就走了,又不是不会回来。为了一个女子你就将自己弄成这样?”
对于自己唯一的徒弟,顾叡觉得绝对是他前半生欠的债太多,所以收了这个徒弟来还债的。他倾心教导他成才,他不负所望的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无论是在武功还是在谋略上都不输他——甚至,偷学了踏雪剑法这样胆大包天的事情,比起当年的他来说也丝毫不逊色。
这,并非是一件脸上有光的事情。他出生武林世家,有着惊人的天赋,年少成名,未到弱冠之年便就在试剑大会上夺得名剑雪禅,当年他爱武成痴,夺得雪禅之后,为了追求更高一层的剑法不惜练了顾家禁忌的剑法——踏雪剑法。
并不是不知道,想要练成踏雪剑法,便就要摒弃七情六欲的。可是他本就出身高贵,少年成名,做事素来率性而为,并不会去考虑后果如何。那时他爱武成痴,就连前一任武圣都曾说过他浑然是个武痴因武而生。本就无情,练成踏雪剑法,也不怕为情而累。
很多年后,当顾叡想起自己决意的练踏雪剑法做决定的那一天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终究有一日,他决定摒弃的七情六欲却又被它而累,从此身为武痴的他一身武功散尽沦为废人。只能说天道轮回,因果无常。
正是因为他练成了踏雪剑法,并被其反噬,他教会萧阙所有却唯独没有教会萧阙踏雪剑法。却没想到萧阙为了想要变得更加的强大偷偷的学了踏雪剑法,明明该摒弃七情六欲,却动了七情六欲中最不该动的“情”字。
而萧阙的情况,又比当年的他更加的凶险万分。
他被踏雪剑法的“情”反噬,内息不稳,险些走火入魔,不得已他只得废了一身武功,保得性命。但萧阙不一样,他身中奇毒,虽然这些年若尘子不断的在寻找解毒的方法为他去毒,但是还是要依靠内功修为压制毒性,怎能如他当年一样散去武功。
不散武功,会被踏雪剑法反噬,走火入魔;散去武功,毒发时无内力压制,经脉绝对承受不住这种霸道的毒性。
萧阙见顾叡这般说,些微片刻的沉默了一会儿之后,缓缓开口,说的却是与顾叡所问的丝毫不相干的话:“我又梦见她了。”
顾叡坐在那里,神色不怒自威,放在膝盖上的手因为萧阙的话不自觉的动了动,他知道,萧阙口中的她说的是谁。
“师傅,二十多年过去了,你可有曾梦见过她呢?”师徒二人之间,很少没有不是争锋相对的时候,看着萧阙嘴角勾起的一抹嘲讽的笑意,顾叡不敢看那样一双极其相似的眼眸。
二十多年过去了,多少个午夜梦回中那一双极其相似的眼,带着控诉与哀怨看着自己,求他带着她离开。经年过后,那一双眼成为自己的梦魇,不敢去想,不想去看。顾叡没有说话,眼睛闭上了,似乎在抗拒着某一种的痛苦,又似乎是不想回答萧阙的话,看到母子两极其相似的眼。那是一段反复纠缠了他二十年的梦境,时间流逝,梦境中母亲的哀怨并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的淡去,那一种怨念在未得到平息之前,随着岁月的蹁跹而历久弥新。
在平时的时候,萧阙很少跟顾叡提及自己母亲的事情,当年过后,母亲已经成为了师徒二人之间共同的禁忌。可是今天晚上,恰好是从噩梦中惊醒,母亲的那种绝望与心灰意冷让萧阙忍不住将藏在心中许多年,母亲到死都未曾说出口的话,终究是问出口了。
“你可有曾后悔过,后悔当年未曾带她离开!”可有曾后悔过?多少个午夜梦回中,他曾不止一次的想,若是那时能够早些的看明白自己的心,能在她最为懵懂的时候,强势一点。最终游历江湖,神仙眷侣,怎么会连她最后一缕芳魂都留不住。
可是,世间上没有那么的如果。他们之间,有的人相识的太早,有的人相识的太迟,而他们就是认识的太早。
那时,他志在江湖,归心未定,一心痴迷武学,又怎么会被儿女情长所累。等到他明白自己的心意的时候,与她却是亦师亦友,而那个男人已经强势的插入到了她的生命中。缘分便就是那样,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着谁,一旦错过,便就是一生。
昔年的事情,就连他们这些局内人都理看不清楚,二十年后,那个流着她的血脉的孩子,质问当时他有没有后悔。纵然是真的后悔了,可是心中那错综复杂的感情,又该如何的去说呢?
就算当年他带她离开了,又真的能够离开?
或许那个女子到死的时候都不知道,他对她已经情根深种。此情待可成追忆,当时只道是寻常。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不想再去说谁对谁错。只是当年的事情,并非如同你所看到的那样。”有些话,无法宣之于口。既然有些人都已经离去,无法说出口的话,只能掩于岁月之间,止于唇齿之中。
萧阙却不知有没有将顾叡的话听进去,目光看向顾叡,说道:“可是所有人都负了她不是么。”
顾叡默然。
许久之后,顾叡看着萧阙,只得说道:“如今她要回宁州——如果她回了宁州的话,裴家人是决然不会让她去洛原的。不去洛原,就无人牵制裴家的兵马,你想成事绝对不可能。”
这些年,虽然昭帝冷落裴家,但是裴家世代忠良,对于皇上和朝廷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只要京城有异动,裴家军队必然会前往京城勤王。
到时候,无论如何萧阙想要兵不血刃的做成那件事情绝对不可能。
而傅云书真的回到了宁州的话,裴家必定会认为是萧阙欺负了傅云书。裴家人本就护短,到时候更不好说话,于公于私,萧阙想要进行那件事情根本就不会如同预想的那般顺利。
若是单单裴家会成为萧阙计划最大的阻碍就算了,让顾叡最担心的就是萧阙的身体,浮生一梦,剧毒无比;再因为情绪波动,如同他当年一般,内里散尽,到时候就算是若尘子也无法再救回萧阙。
虽然这些年萧阙因为那件事情恨着他,可是毕竟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徒弟,真的关乎到萧阙的生命安全,顾叡是不可能袖手旁观的。
而萧阙显然不领情,神情淡淡的说道:“师傅放心我自有分寸,绝对不会重蹈您当年的覆辙的。”
一是他的踏雪剑法没有练到如当年顾叡那般高深,二是当年顾叡之所以会散尽武功,是因为身不由己。
若是之前他活着的意义只有复仇的话,可是那个小姑娘的出现,给他的生命、带来了不一样的意义。
人一旦有了自己想要珍惜和守护的东西,就会好好的活着,就算是再难,也会想办法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