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架前悬挂着一幅画,一丈多长的画卷尽数的展开,画上的一笔一画所勾勒的栩栩如生,恍若犹记得那一年在兰溪下,他们对酒当歌,少年轻狂。
一室静悄悄的无人说话,烛影下那个人男人沉默不语,旁边的青年男子便也就垂首看着那男人,许久之后,忍不住打断了那男人的思绪,“侯爷,这一幅画可是真迹?”
能被楚谦音称为一声侯爷的,除了临镇风哪里还有别人。被人从回忆中打断,临镇风的脸上有一抹不悦的神色,不过也只是所流露出的一点不悦的神色,见着楚谦音一脸焦急的模样,临镇风说道:“是君安的手笔。”
既然是君安所做,自然是真迹无疑了。楚谦音放下心来的同时,见着画上的人物,除了画工好一点之外,楚谦音实在是未曾看出来这幅画上究竟还有哪一点稀奇了,便问道:“侯爷,你让我费尽心思从林雪洛的手中取得这一幅画,也不知这画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当日临镇风让他想办法从林家弄来这一幅画的时候,临镇风曾跟他说过,单单这一幅画,便能让萧阙身败名裂,让整个玄氏的江山动摇,可是楚谦音在得到了这一幅画之后看了许久,依旧没有看出来这一幅画上面究竟是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见着楚谦音一脸好奇的模样,临镇风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说道:“这一幅画的秘密到时候楚公子便就知道了。”
见着临镇风不愿意多说的模样,楚谦音暗道是老狐狸,但是脸上的笑意未曾减却,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看着临镇风说道:“顾叡已经到了楚江,不知他的到来,对我们的计划会不会有影响。”
听到顾叡的名字的时候,临镇风的眉头跳了跳。楚谦音从锦奴的口中得知,当年顾叡游历楚江的几位好友中,其中临镇风便就是其中一位。
二人都是好武,虽然一个是出身庙堂一个出身江湖,但是二人惺惺相惜,成为了好友。多年前的好友,却成了生死的仇敌,就连楚谦音都不由得好奇想要探查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二人反目成仇。是以,今天他过来故意试探的问临镇风说道。再者说了,楚谦音曾听说过顾叡在江湖上的名声,更是知道他那行事作风六亲不认。
当年虽然顾叡的武功尽数废了,但是身为毓尘阁的主人却让江湖上依旧忌惮于他。他与萧阙为敌,手中握着萧阙的死穴,是以并不惧怕萧阙。但是对于突然到楚江的顾叡,多少有些怕他坏了自己的计划的。
提到顾叡,临镇风冷哼了一声说道:“不过是个废人罢了,有什么好忌讳的。”
说到这里的时候,语气风轻云淡,就连楚谦音也探查不出临镇风的情绪如何。临镇风哪里看不出楚谦音是故意出言试探,却不点破,淡淡说道:“楚公子只要准备好那一份送给萧阙的大礼,顾叡自有我。”
说着,临镇风看向了楚谦音一眼,说道:“本候为了显示诚意从京城到楚江,想必楚世子应该不会本候失望的吧。”
临镇风刻意的加重了“世子”两个字,让楚谦音不由得会意一笑,说道:“侯爷放心好了,在下绝对不会让萧阙再从楚江逃脱!”
听了楚谦音的保证,临镇风点头,淡淡说道:“那就好,毕竟萧阙对世子有救命之恩,本候还怕世子会心慈手软呢。”
“怎么会!”灯火下,青年的眉眼神情明灭不定,“这些都是萧阙都是他们欠我的,我一定会讨要回来!还有十天,便就是他的死期!”
楚江的雨缠绵悱恻,经年未曾更改过。
真正二十多年了,楚江的烟雨似乎是缠绕在每个人心中的一场极其美妙的一场梦,在一场美梦中有江湖义气、有儿女情长,有刀光剑影也有煮酒论诗。他原本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再踏足上这一片土地,也无数次的想过,再次到楚江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楚江总是在雨后烟青色的天空,大概是因为雨水的冲刷,比任何的地方都要澄净;楚江的白墙黑瓦,上面缠绕了紫藤,有斑驳的痕迹诉说了历史的风尘;楚江的青石子的小路,小巷悠远绵长。
一夜春雨之后,有人当街卖杏花,杏花上犹带着露水,如同少女美丽含羞带怯的笑容,怯怯的看着他,诉说着少女的心意。
那一双眼,明明是十分狡黠,可是在人前却总是做着端庄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年少时情窦初开的欢喜,很多年后他总是不由得问自己,若是一开始便知道她是那样的身份,他还会陷进去吗?
那一场大火,将所有都烧灭的干干净净,她的遗骸遵照她的遗愿洒入了江水中。她是那样的狠心,狠心到在世间不留任何的痕迹,却在他们的心中生了魔。
他们的悲剧没有结束,还在延续。
是什么时候开始,那个孩子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了呢?
那个九五之尊,做的比他们任何一个人都要狠心。虽然留下了朝云母子两个人的性命,却将他们困在朝云阁中整整四年的时间,若非是因为那一场大火,所有都以为,他亲手赐死了朝云。
她在朝云阁中整整四年的光阴是如何的度过的他不敢想象,萧阙早慧,三岁的事情都已经能记清楚了。他说,其实母亲在朝云阁中不是很难过的,她已经彻底的疯了,记不清过往的种种,每日生活在自己编织的一场美梦中,过的十分开心。只有少数的时候清醒,清醒的时候会难过。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才八岁,提起亡故的母亲,他的语气超乎寻常孩子的冷酷与冷静。
他是从何时的知道自己的身世的呢?那样一个聪明的孩子,在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的隐瞒下,却还是在那人醉酒之后,在一张画卷、一首词中知晓这个骇人的秘密。
如同所有被悉心隐藏的罪孽打开,十五年后,少年背负着仇恨和不甘,向他们一一的讨要所亏欠给他的东西。
本来就是他们欠他的,所以他要做什么,顾叡都从未出手阻止过。可是没想到他继承了与她极其相似的容貌的同时,也遗传了那一种疯狂。他要报复昭帝,他可以袖手旁观甚至支持,可是若是朝云知道他是以那一种报复的方式,也一定会阻止的吧。
毕竟,那是她留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血脉啊。
可是想到那个他从小抚养长大的孩子,用那一双那般相似的眼以仇视他的眼神看着他,顾叡还是不自觉的发凉。
他厉声问他:“这世上还有什么你不敢做的!”
那个孩子,用着同样不甘示弱,用着冰冷的目光同样的回望他:“我不敢杀了你!师傅!”
既想他达成所愿,却又想他好好的活在世上,毕竟是他们亏欠的。
安顿好顾叡在西厢房住下之后,天色已经不早了,雨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一层层的涟漪,萧阙去找傅云书的时候,房门已经紧闭,留在那里守夜的沧海小声的说道:“公子,姑娘已经睡下了。”
想到今日顾叡算不上友好的态度,萧阙也知道傅云书心中是委屈的,这个时候应该没有睡着,萧阙站在门口,说道:“我就进去跟她说几句话。”
沧海一脸为难,这个时候傅云书确实没睡,往常依照傅云书对萧阙的重视,就算是真的睡了知道萧阙过来必然也会爬起来的。可是今日小姐晚膳都没有怎么用,早早的就让她与芸娘出去,还吩咐说今日晚上谁来都不见,尤其是强调不见的人是萧阙。
小姐是与公子闹矛盾了吗?沧海心中奇怪,但是又不好直接的问自家小姐,只好尽职尽责的将萧阙拦在了门外。
萧阙是何等的眼力,见着沧海踌躇的眼神,便知道傅云书一定还没有睡下呢。他知道,之前为了想送她去洛原的事情她还在生气呢,紧接着今日顾叡与锦奴的事情,更是在傅云书心中火上浇油了。
是他有错在先,吃了闭门羹萧阙也并未动怒,今日小姑娘在气头上,他也不好硬闯进去,踌躇片刻,想了想还是离开了,只等着明早再与她解释,萧阙离开不久,却见一只白鸽从房间中迎着风雨飞向天边,扑棱的翅膀让枝头的杏花散落了一地……
花褪红残青杏小,似乎是一夜之间,院子里的桃李花褪去,枝头结了小小的果子。
傅云书站在屋檐下与沧海不知在说着什么,远远的见着长廊的那一段萧阙与柳青宴两个人走了过来,一扭头,便就走了进去,显然是不想见到萧阙。
傅云书明显是在躲着萧阙,不说萧阙,就连柳青宴都看出来了。整整三天的时间,虽然同在屋檐下,但是傅云书根本就不给萧阙和她说话的机会,一日三餐都是在自己房间内解决了,见到萧阙扭头就走开,真的避不开的时候神色冷淡,十分疏离。
因为之前萧阙本就对傅云书心中愧疚,见着傅云书这般避着他,也不好用强硬的手段,是以见着傅云书这般的躲避他不及,萧阙心中也憋着气却也没地方发作。
顾叡到了楚江之后在别馆中露了一次面,却也没住在别馆中。当年师徒二人虽然没有彻底决裂,但是那件事情始终放在二人心中膈应的慌,同住在一个屋檐下二人都不自在。
顾叡素来神龙见首不见尾,萧阙也不担心他在楚江没地方住。他知道,只要傅云书还在楚江,顾叡就不会动手的。只是这几日傅云书一直避着他,就连他也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跟傅云书交代什么。
再想到平日里一直以来他的小姑娘,一夕之间态度这般生疏冷漠,萧阙心中无端十分的烦闷。明明在这样的紧要关头不该分心的,可是想到傅云书冷漠的态度,萧阙就十分不舒服。
有那么一刻,看到那一双冷漠疏离的眼,萧阙心软的不想将她送到洛原,只想将她放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好好的呵护。
也就只有那么一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