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在她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里,一直重复着楚江,那里的烟柳、梨花、兰溪,还有那里煮的梨花煮鳜鱼,之后就算是宫中的御厨,也再难以做出当年的味道了。
“其实鲜少有人知道,当年师傅用来剔骨的不是刀,而是他素来佩戴不离身的雪禅。”萧阙见小二走了之后,跟傅云书说道,傅云书见萧阙眼中有怀念,却并无伤感之意,倒是将心放下了,见萧阙这般说,不由得略带惊讶的看着萧阙。
名剑雪禅,被天下好武之人尊崇的圣物,竟然被顾叡用来剃鱼骨。傅云书想到关于顾叡的种种传言,心想萧阙这般叛道离经的性格,其实有一部分是被顾叡带出来的吧。
“不过尔尔。”萧阙尝了一口说道。
傅云书笑了笑,说道:“让人值得期待的并非是食物的本身,而是食物背后的心境、氛围与感情,这梨花煮鳜鱼,或许味道平凡,但是却是因为被誉为天下第一智者的顾叡先生亲手所做的,所以就被人驱之向往。”
并非是食物本身,而是食物背后的感情么……或许当年,那些人初入江湖,向往着少年子弟江湖老的一分情怀,很多东西都没有变质。所以在很多年后,很多人回味的并非是梨花煮鳜鱼,而是当年的那一分纯真无任何杂质的情感么?
见着萧阙久久不语,傅云书也不好出言打扰,正好这个时候,听见大堂内小二略带高昂的嗓音说道:掌柜的,你可算是回来了……”
一个温和憨厚的声音说道:“今日又忘记了路,问了好几个人才找到烟雨楼呢……”
那样温和憨厚的声音……傅云书目光转向楼下,眨了眨眼睛,那个灰色的清俊书生,不是那个找她问路被她骗了一顿的书生么……
他竟然是烟雨楼的掌柜,真的是问路而并非是搭讪。可是既然是烟雨楼的掌柜的话,又为何会不记得回来的路呢?
“让姑娘见笑了,我们家少掌柜的看书能过目不忘,可是就是记不得路,为此不知闹了多少笑话呢。”恰好此时小二上来继续上菜,跟傅云书笑言道。
傅云书这边不忍嗤笑出声,萧阙不知想到什么一般,神色柔软了几分,说道:“没想到,这种健忘之症你家老掌柜的遗传给了掌柜的了。”
见着萧阙这般说,那小二不由得“咦”了一声,问道:“公子,你认得我家老掌柜的?只是我从小跟着我们家老掌柜身边,可从未见过公子啊……”
萧阙并没有答话,而是问道:“你们家老掌柜的,可是姓林?当年丹青画笔被称为一绝。”
“这位公子莫非是我们家老掌柜的好友?”小二讶然的问道。
萧阙眸色沉了几分,笑道:“只是前些年家师曾来过烟雨楼,与你家老掌柜的有过一面之缘。不知你家老掌柜的今日可在?”
小二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叹口气,说道:“老掌柜的在年前已经去世了,如今酒楼里的事情都是我们少掌柜的在打理呢。这位公子你若是有什么事情,我找我们少掌柜的。”
显然,傅云书给那小二的银子多,小二行事也格外的殷勤,不等傅云书与萧阙阻止,已经叫那灰衣书生上来了。傅云书只堪堪的用酒杯挡住脸,希望那灰衣书生可不要认出自己才好。
那少掌柜的一面跟着小二走上来,一面嘀咕的疑惑道:“我爹生前的好友?”
待见着二人的面之后,那灰衣书生自然是记得二人的,毕竟二人这般出色的外表,让人记不住也难。
那灰衣书生倒是笑得依旧温和敦厚,对傅云书说道:“没想到在下与姑娘这般有缘分,这么快就见面了。”
显然并没有将之前傅云书戏弄他的事情放在心上,毫无芥蒂,让傅云书倒是更加有些尴尬。小二指着萧阙说道:“公子,就是他。”
灰衣书生有一个十分雅致的名字,叫做林雪洛,萧阙只借用君泽岚之父的名字,说是君先生的徒弟,当年曾有幸到烟雨楼中与林掌柜的有过数面之缘。之所以不用顾叡弟子的名义而用君泽岚父亲是因为顾叡是名震江湖与朝野的人物,平生之收过一个徒弟就是萧阙,显然萧阙是不打算跟林雪洛表明自己的身份。还有一点便是君家也擅长做画,当年的那一副《兰溪春景图》便就是君家与林掌柜的两个人合作而成。
借用以观看当年先师所画的图纸缅怀先人,这样的借口自然是冠冕堂皇的很。
有时候傅云书都不得不承认,萧阙简直是说起谎话来不打草稿的主,客套下来,倒是让林雪洛对于萧阙化名楚阙的身份深信不疑,一见如故,三杯酒喝下来,便就称兄道弟了。
只是末了,当萧阙提出想要看这一幅《兰溪春景图》的时候,林雪洛有些遗憾的说道:“那《兰溪春景图》原本是先父与君先生合作而成,也是他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作品,只是前些时日先父逝世的时候家中有些乱,那一副《兰溪春景图》竟然失窃了,小生已经上报官府去了。”
那《兰溪春景图》记载的是当年顾叡等人游历兰溪场景,又是与君家前任家主一起合作,其珍贵性不言而喻,这可是当年林掌柜视为心血之物,失窃之后,林雪洛自然是气愤不已。
萧阙眼中闪过了一丝意外,难掩遗憾的语气说道:“却没想到竟然与家师遗物无缘了。”
见着眼中带着的意外与失落,傅云书心中想到,当初在离宫中,萧阙不惜以身犯险只为了寻朝云公主所遗留下来的一柄烧焦了的萧,如今这一幅画着朝云公主画像的《兰溪春景图》,记载着的是朝云公主在楚江的一段回忆,对于萧阙而言,也是意义非凡吧。
那林雪洛也是一脸愧疚和气愤,“当初父亲临死之前让我好好的保管好那一副《兰溪春景图》,没想到他老人家尸骨未寒《兰溪春景图》就丢失了,为人子女,当真是不孝啊。”
这书生不仅厚道,从某些方面来说厚道到了迂腐,傅云书嘴角不由得抽了抽,萧阙为了将戏给演足,少不得出言安慰几声。
萧大公子这辈子估计都没有遇见过这般难缠的人,这边好容易安慰好了林雪洛,林雪洛脸上方才有平缓之意,喝了一口梨花白,似乎想到什么一般,对萧阙说道:“楚兄,说起来家父在世的时候,也有人找家父问过《兰溪春景图》呢。”
萧阙眉头皱了皱,问道:“是谁问过林掌柜的?”
“那人的姓名我也记得不太清楚了,似乎也是姓楚,是个年轻的公子爷。”楚姓在楚江并不少见,自然是不稀奇了,傅云书心中暗自的诧异,这《兰溪春景图》记载的莫非就是当年昭帝朝云公主他们游历楚江之时的场景,二十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有年轻人来楚江寻找这《兰溪春景图》?
“楚兄也姓楚,莫非跟那位公子认识,或许是同门?”林雪洛似乎是想到什么一般,试探的问道。
萧阙摇头,说道:“家师只有在下一个弟子,并无同门。”
不知为何,傅云书见着林雪洛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那人跟楚兄一样斯斯文文的,一看便知气度非凡,穿着柳黄色的锦袍,一看便知是富贵人家出身。”
柳黄色的锦袍,傅云书的脑海中蓦然就浮现出了一个人的模样,眼神不住的看向了萧阙,却见萧阙依旧是面上没有任何的表情变化,说道:“或许是有人慕名前来,想要一览神作也不一定。”
这般客套了几句,萧阙便与傅云书告辞离开。
方才出了烟雨楼,傅云书见着萧阙比来时脸色似乎要沉着几分,忍不住问道:“前来询问《兰溪春景图》的是楚谦音吗?到底楚谦音跟那《兰溪春景图》有什么关系?”
傅云书在心中也曾思量过,萧阙跟楚家的关系也就是太后出自楚江楚家,而朝云公主是太后之女,论起来,萧阙与楚谦音二人也只算的是表兄弟关系。
可是,若单单只是表兄弟关系,那为何萧阙会因为楚谦音差点就丢了性命?谢奕之说,是因为萧阙欠了楚家一个天大的恩情,萧阙与楚家其实并无太多的接触,所能欠下楚家恩情的,也就只有朝云公主。
上一代,究竟有什么恩怨竟然过了二十多年还未曾了结,一直延续到萧阙的身上?那一幅《兰溪春景图》中究竟掩藏着什么样的秘密,竟然让萧阙这般在意?
萧阙自从到了楚江之后,整个人似乎都不对劲,虽然推掉了外面应酬,二人之间的感情也在楚江这一段平静的时光中突飞猛进。
可是越是这样,傅云书的心中越是不安的。似乎萧阙对她的种种好,是在弥补着什么,这一段平静美好的时光,是在为别离做着铺垫。
就好像明明是站在幸福的最顶端,可是时时刻刻却在提心吊胆着生怕一踩空,掉落到万丈悬崖中,粉身碎骨……
“应该是吧。”萧阙不知在想什么,漫不经心的回答道,待走了几步,才发现傅云书停在了原地并没有跟上来,气鼓鼓的瞪着他,萧阙莫名。
“萧阙。”傅云书连名带姓的叫萧阙道,显然是生气了。
萧阙见着傅云书这般,方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神,低头看她柔声问道:“怎么了?”
“萧阙,你到楚江之后就一直怪怪的,尤其涉及到楚谦音的事情你要么不说,要么半遮半掩,今天要么你说清楚到底你与楚谦音有什么纠纷,要么……要么我就站在这里不走了……”傅云书无赖的说道。
显然萧阙没想到傅云书会一这样的方法来威胁他,有些哭笑不得。傅云书却气鼓鼓的看着他,破罐子破摔的想到反正她是小孩子,没必要一直那么听话下去。
萧阙无奈对上傅云书那坚持的小眼神,显然是知道傅云书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萧阙就站在那里垂下眼眸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