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昭。”见着景宸昭负气跑了出去,傅云书也不知道景宸昭听见了多少去了,急忙的接过了宫人们手中的蓑衣追了过去。
此时的雨越下越大,天地一线,景宸昭虽然不过八岁的孩子,但是自幼习武再加上负气之下跑的飞快,傅云书也是用尽了全力追了过去,二人一时间将所有的宫人们甩的远远的。
宫中的路错综复杂,却见景宸昭越走越偏僻,也不知到了哪个荒芜的宫殿,傅云书追上景宸昭的时候,他站在一处高处站着。
九十九层的玉阶蜿蜒而上,大约是许久都很少有人来了,玉阶上有堆积的落叶和灰尘。傅云书上来的时候那玉柱上依旧可以认出那龙飞凤舞的几个大字是“凤凰台上凤凰游”,想不到这里竟然是凤凰台,当年文明东陆的东陆四公子便在这一场比试中闻名天下。
没想到,时光荏苒,当年的英雄豪气当年比试时的盛景已经不再,宿命是件很奇妙的东西,将原本毫无关系的四个年轻人聚集在一起,让他们惊艳了浮世,然后又将他们各自冲刷分离,各自在各自的宿命中挣扎着。
傅云书将心中的那些复杂的心思收敛而去,让傅云书真正在乎的,是那个奔跑来的孩子终于力竭,在角落里蹲了下来,无声呜咽。如同受伤的小兽一般,孤独无助。
傅云书没有迟疑,跑到了景宸昭的身边,想要将景宸昭扶起来柔软着声音说道:“大家都很担心,跟我回去好不好。”
景宸昭甩开了傅云书想要拉住他的手,闷声说道:“不好,他们都不要我,我怎么样跟他们没有任何关系……”
不妨景宸昭从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力气,傅云书差点摔倒,但是她没有生气,看着已经哭的跟花猫一样的孩子,说道:“怎么会呢,没有哪一个父母,不爱自己的孩子的。”
“他们不是我的父母!”景宸昭的眼角哭的通红说道,“父皇,父皇他只喜欢景宸禹,从来都没有在意过我。他教景宸禹打猎,教景宸禹画画,可是我打猎和画画都是自己学会的。”
这些年的委屈终于有一个宣泄口,倾盆的大雨如同那个孩子此时的心情一般。
“其实我不喜欢画画、可是他们都说,父皇七岁的时候所画丹青便就名冠京城,所以我就努力的学习画画;我不喜欢音律,每次弹琴手都会很疼,可是母后喜欢听父皇弹琴,所以我便乖巧的学习弹琴。”
“我以为这样父皇会多多关注我和母后,那样母后就会很开心。可是,母后既然那样的爱父皇,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父皇做那样的事情……”
傅云书想到,之前听过的关于景宸昭的一些传言。
景宸昭三岁便就能作画,四岁抚琴引来国手称赞,原本以为,他将会是下一个青漓君,却没想到的是,到了六岁之后荒废了琴棋书画,每日都在外面胡作非为,让人愤恨的同时不由得惋惜。
虽然景宸昭说的冷冰冰的,但是男孩子对于父亲有着莫名的依赖和崇拜。景宸昭跑到凤凰台的时候是下意识的,当年青漓君在凤凰台上的比试一举成名,景宸昭不知在私下里偷偷的跑到凤凰台不知道多少次,在这凤凰台上,不知道想过多少关于青漓君的英姿……
所以在极度的难过的时候,景宸昭会下意识的跑到凤凰台么……
无论这一段纠缠中,究竟是谁欠了谁的,程瑶也好,青漓君也罢,欠的最多的人,是景宸昭啊……
那样的绝望,傅云书不由得想到了那一日在知晓了暗害她的人是裴月的时候,那种由心而生的绝望,更是怜惜。
隔着雨帘,一双柔软白皙的手出现在他的面前,温柔的擦拭去他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傻孩子。”大雨下,世间万物都朦胧于眼,可是眼前的少女如画的眉目是那般的清晰。
“他们并非是不爱你,你的父皇虽然没有给你父子亲情、但是却给了你储君之位;十年深宫幽深,若非是因为你陪在你母后的身边,你母后早就没有了求生的意志。纵然最后,你的母后与父皇反目,但是还是顾及到你的安危。他们并非是不爱你,但是因为种种原因,用着不同的方式去爱你、补偿你。”
轻柔的话语,奇异般的将内心的愤怒不安抚平,可是还是委屈的,“我只想要普通的孩子一样,有父母的疼爱,不要什么储君之位……”
傅云书改为摸了摸景宸昭的头顶,说道:“可是身为离国的嫡子,从一开始出生就注定了你不能如同一般孩子那般的任性啊。你继承了青漓君的聪慧与才华,高贵的身份,享受了出身给你带来的殊荣的同时也要承担与之应对的责任,阿昭……”
最后一句话,轻轻一叹,似乎这一语堪破了这个孩子此生的命运。
“注定的命运……”景宸昭墨色的眼眸中,似乎什么闪了又灭,最终还是喃喃说道:“难道,就没有办法更改吗?”
“可以啊……”傅云书的嘴角带着一抹微笑,似乎是在鼓励他说道:“一个人不能选择自己的出生,却能够选择自己的未来。只要你变得足够的强大、那样你就可以留住很多的东西,不会惧怕失去。”
傅云书看着怀中的孩子原本暗淡下去的眼神慢慢的明亮了起来,心中不知是为他开心还是为他惋惜。阿昭,如果你登上那个位置是不可更改的,那么我希望至少你在那个位置上开心一点、快乐一点。
人啊,似乎都这样,面对不可摆脱的命运的时候,只要有那么一线希望,就算所做的事情并不是自己所情愿的,但是却甘之如饴。这是——自欺欺人吧。
外面的雨似乎是没有停的意思,屋内点着的蜡烛带来几分暖意,傅云书换上了干净的衣裳,百灵端来了一碗熬的浓浓的姜汤说道:“傅大人,喝点姜汤去去寒意。”
此时已经到日暮,冬天黑的很快,又是阴雨天气,栖凤宫中已经点起了蜡烛,用着名贵香料掺和制成的蜡烛,空气中带着暖暖的香味。
轻抿了一口姜汤,一股暖意从胃里面传到了四肢,方才的寒冷此时方才活过来一般。
“阿昭怎么样了?”傅云书问道。
百灵笑了笑,说道:“太子喝了姜汤已经睡了,太子能回来,多谢傅大人。”
傅云书抿了抿嘴,没有说话。此时程瑶走了进来,百灵见着是程瑶,向程瑶行礼过后便就退了下去。
程瑶见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傅云书,嘴角动了动,最终说道:“傅大人若是觉得身体不适便让御医来看看,若是傅大人身体出了什么差错,本宫也不好对左相大人交代。”
方才在乾清宫中的失态不过是瞬间而已,此时的程瑶又恢复了之前冷漠的样子,傅云书看着她没有生气的面孔,心想着也就只有这样的人,才能做出这般疯狂的事情吧。
“你,要软禁我在宫中?”今日程瑶已经没有任何隐瞒的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了她,她可不会天真的以为程瑶将所有的事情都跟她说明了之后会放她回去。
程瑶嘴角勾起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说道:“傅大人安心在栖凤宫中做客三日,三日后,傅大人便可平安的回到别馆中。”
紧接着,程瑶看着傅云书说道:“傅大人放心好了,阿昭很喜欢你,本宫不会为难你的。至于左相大人,我也无意得罪他,只是想要他手中研制出来的解药,让他三日后有所顾忌,不会插手此事罢了。至于与曦国合作。”
程瑶的语气顿了顿,冷漠的没有任何起伏的语气似乎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一般:“只要登基的是阿昭而并非是景宸禹——阿昭与傅大人关系好,而程家也得益于左相大人出手相助,等阿昭登基之后,自然与曦国交好,那么无论这件事情的过程是怎么样,到时候最终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平白的被人摆了一道的感觉并不好受,她都有这样的感觉了,更何况是骄傲如萧阙呢,又怎么会心甘情愿的被程瑶设计了……
如今程知俞调戏宁王宠姬事情出了之后,看似程瑶示弱——但是傅云书十分怀疑,这也是程瑶的计划一部分,故意的示弱,让敬妃等人放下戒心。紧接着放出已经拿到了青漓君解药的消息,让敬妃按捺不住在三日后起兵谋反。
只要敬妃有所异动,手中兵马再多也抵不过程家军,到时候敬妃伏诛、再加上程瑶出示出当年敬妃是平王安插在青漓君身边棋子的证据——敬妃人心尽失。
程瑶在借着这个机会除去青漓君,青漓君死于内乱,太子景宸昭名正言顺登基。
这,便就是程瑶想要做的事情么……傅云书身上无端的起了一阵冷意。
“就算是为了阿昭,你也不能终止自己所谓的计划么?你对付敬妃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可是宁王呢,对付宁王你有必胜的把握吗?”傅云书也不知是因为极度的愤怒还是因为惊恐,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问程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