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的晚间,陈皇后被夺权禁足的消息就已传遍了京中的权贵圈。
众人惊讶之余,再联想到近来发生的这些事件,不免都纷纷猜测,已安稳了三十年的宫闱,难道如今真的要变天了?
而第二日的早朝,群臣又得知了另一个消息,令他们更加坚定了心中的猜测。
建和帝当朝下旨,以昏庸渎职为由将东宫詹事胡谨行革职。
此消息一出,朝中风向大转,即便从前一直观望的官员,都开始私下求见恒王,一时间,朝中已有过半的官员都站到了恒王一队,仅有少数几位老臣仍持中立态度。
母后被夺权,辅臣被革职,这于东宫而言,简直就是晴空霹雳。太子几天来如热锅上的蚂蚁已经到了坐立难安的地步。
一见到快步赶来的薛跃升,太子眼中终于现出一丝亮光,胡谨行被革职后,他能依赖与信任的,唯有眼前这个人了。
薛跃升刚要行礼,太子急忙拦住,眼下他身边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他有自知之明,对身边辅臣的态度也终于客气起来。他急切道:“爱卿,眼下之势,依你看本宫该如何走啊?”
薛跃升叹了口气,“殿下,近来的变数一件接一件,恐怕不妙啊!”
太子急了,“可本宫是无辜的啊!你也知道,我们只派出去过一批人,后来刺杀老三的和褚霖曹仟的都与本宫无关啊!还有母后,母后她也是被陷害的,她如果想杀敬贵妃,早就下手了,为何会挑眼下这个当口?”
薛跃升道:“殿下,这些事你知我知,可皇上不知啊!皇上近日来的这些举动,您还不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太子怔楞,“难道父皇,果真要废本宫了?”
他凤眼圆睁,半晌,愤恨道:“老三!一定是他!是他自己安排的人,假意刺杀自己,褚霖还有曹仟,再让他母妃中毒嫁祸我母后!他真是卑鄙无耻,居然能用这样恶毒的法子来坑害本宫!”
薛跃升重叹一口气,劝道:“可是殿下,您想的清楚,皇上能想清楚吗?请恕臣说句大不敬的话,皇上他老人家,已经被恒王母子迷昏头了,他连陈皇后几十年的结发妻子都不信,您觉得他还会信您吗?”
太子悲笑,是啊,他的父皇,已连发妻都不再相信,还会信他吗?
见太子沉默,薛跃升进一步谏言,“殿下,被恒王用这种卑劣的法子逼到此等地步,您甘心吗?”
太子看着他,不发一言。
薛跃升点了点头,道:“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您眼下已经被逼到了死地,往后的生机是要靠自己争取的。”
“争取?”太子敛眉,“京郊的那块地已经废了,本宫还如何争取?朝廷的兵权早已被父王收回,本宫哪里还有什么可用之人?”
“殿下此言差矣,”薛跃升见谏言有希望,遂靠进太子,低语起来。
听完薛跃升的话,太子茅塞顿开。
对啊,京卫司还屯着几万的兵力,那个指挥同知曾信昔日是他外祖父的幕僚,还有凉州的老五申王,那可是母后的养子,永州的老六瑞王,打小就不太服老三,只听自己的话……
老三这种人,你只要一招杀不了他,他反扑之势只会凶过猛虎,自己再手软下去,早晚会被他整死!
既然父皇已经不信自己,那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太子赶忙走回书案前,疾书密信两封,交由薛跃升悄悄带出了宫。
自那晚向宋琛请命过后,一连五日,褚雪都守在福宁宫敬贵妃的榻边,亲自喂她吃药,甚至取代了宫女,近身伺候。
如御医所言,敬贵妃已于中毒后第三日醒来,虽然还是身子虚弱,但心神清醒,体力也在慢慢恢复中。
褚雪每日陪早朝的宋琛一同进宫,去到福宁宫伺候,通常要待到日暮时分才回恒王府,虽然辛苦些,但好在敬贵妃恢复得很快,已经渐渐能下床走动了。
平常无事的时候,褚雪就给她弹弹琴,也会聊天,但她是侧妃,并不敢在贵妃面前多言,所以往往都是敬贵妃在说,她在听。而两个女人谈论的话题,除过深宫中无关痛痒的陈年往事,大部分都是关于宋琛的幼时,褚雪静静听着,有时听到趣事也会莞尔一笑,然后等他傍晚来接她时,就常常莫名其妙的笑看他。
他弄清原委,好笑的同时也暗自感叹,雪儿虽然年轻,但到底比他孝顺些,眼看着母妃的身体一天天好转,心情也开朗起来,他真庆幸此行带了她出来,虽然来时路上遭遇了险情,但她在危急关头一次次表现出来的坚定,勇敢,体贴,却牢牢拴住了他的心。
这一日福宁宫中,褚雪正陪着敬贵妃聊天,宫人端来了新熬好的汤药。褚雪接过,亲自搅动吹凉,断定不烫嘴后才喂给敬贵妃喝。敬贵妃望着眼前的少女,不由得就想到了自己那个未能出世的女儿,心中一阵感慨。
待一碗药喝完,敬贵妃问道:“回京几天了,可曾回娘家看望父母?”
褚雪笑了一下,递上早备好的湿帕,回道:“还没,妾身回来后已派人向父母报了平安,况且娘娘这边要紧,等您大好了,妾身再回去看看也不迟。”
“傻孩子!”敬贵妃抿了口清水,续道:“本宫这里一大堆人伺候,不缺你一个,但你们来时路上惊险,你父母不知道该有多担心呢!他们才是最挂心你的。”
褚雪微笑,“妾身知道娘娘身边人多,也会尽心伺候您,但您是王爷的母妃,您此次一病,王爷不知有多急,王爷他忙着前朝正事,妾身理应替他分忧。虽然妾身愚笨,但就算在这里守着您,替您端了茶喂个药,也算是替王爷尽了孝心。况且,这也是妾身心甘情愿的。”
“妾身还在娘家时,就常受母亲教导,婚后要体贴夫君孝敬公婆,虽然您身份尊贵,但其实也是妾身的婆母,儿媳伺候婆母,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妾身的父母日后知道了,也会认为妾身做得对的。”
长长的一段话入耳,敬贵妃只觉得舒心,细想起来,她说的其实很对,自己虽贵为贵妃,常年待在深宫,但也是母亲,婆母,倘在寻常人家,她这个年纪早已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了……
敬贵妃抚了抚她的手,叹道:“褚夫人是个贤妻良母,能教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本宫真羡慕她……”语声停了停,敬贵妃想起什么,打量了一下她,疑问道:“你也成亲一年了,怎么肚子还没个动静?”
褚雪一顿,其实她自己也有些烦闷,从前是她觉得时机未到自己避着,但自宋琛从魏州归来,她就没再吃避子药了,眼看现在都两个月了,宋琛也很称得上勤快,怎么自己还没怀上呢?别是那个避子药有不良影响吧?
眼下如月也不在,她也没人可问。
不过现在贵妃这样问,她倒是可以提一提燕州的往事……
她垂眸一笑,有些羞涩,“妾身也有些着急,去年在燕州时,王妃还让人每天为妾身熬汤补过身子,燕州的府医也说妾身身上没什么问题……或许,或许是缘分未到吧。”
敬贵妃神色微微一凝,许锦荷给她送过补汤?
作为在深宫之中熬了三十多年的女人,那些个龌龊手段她太清楚,她虽希望儿子的后宅能风平浪静,但她也明白,自古以来,哪会真的有那种事?
自己不是没有吃过亏,敬贵妃对这些手段深恶痛绝,她曾以为许锦荷是个宽容的主母,但褚雪自进府以来就受宠这也是人尽皆知的事实,有些事,真的不能不去想……
她笑了笑,对褚雪道:“燕州的府医医术未必有多精湛,宁宁身子弱,三年了他都没能给调理过来,本宫不太信得过,宫里倒是有不少好御医,等会让他们给你诊诊脉,看看是哪里弱了也好补补,争取早日有好消息。”
敬贵妃如此说,显然已经起了怀疑,虽然她现在没办法跟许锦荷抗衡,但适时让贵妃知道许锦荷的真面目,日后也许有帮助。
褚雪低头尊了声是。
傍晚回去前,御医来给敬贵妃请脉,这位季渊御医是信得过的老大夫,敬贵妃就让他顺手给褚雪诊了脉。
如褚雪的预料,季渊当场并没有表现出异样,只是如实指出了她体寒的病灶,其余并未多言,但他诊脉时眉间微不可查的一跳,倒是让褚雪放了心,自己服避子药的痕迹,这位老大夫应是察觉出了。
才号完脉,正巧宋琛过来接她,她等母子俩寒暄完后便告辞回了王府。
等到福宁宫清净下来,敬贵妃看向季渊,“如何?”
季渊面色严谨,俯身道:“老臣不敢欺瞒,褚侧妃的体内有避子药的痕迹。”
敬贵妃闭了闭眼,长叹了一口气。
“知道了,这件事你知我知便好,不可传扬。”
季渊恭谨,“老臣明白。”
“你回去写个食补方子,悄悄交由恒王府的管家,让膳房替她补补身子,争取早日能怀上。”
“是。”
京城恒王府的管家是宋琛母子的心腹,并不会轻易被他人左右,信得过。
敬贵妃揉了揉额角,她不愿看见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许锦荷再宽容,终究还是个女人。
但眼下,恒王正是用人之际,她只能把这件事悄悄埋下,暗地里补偿一下褚雪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敬贵妃觉得褚雪当真是个不错的孩子,但在这皇家内院,哪个女人能一路顺遂呢,尤其是最受宠的女人。
一如当年的自己。
无论如何,委屈总会有的,但能隐忍包容,才可走得长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