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勤政殿。
终于把要紧的事都处理完,御案前的君王搁下笔,揉了揉额角。
候了两个时辰的良喜见状,赶忙上前劝谏,“陛下,政务再忙也要保重龙体啊!”
宋琛闭眼嗯了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禀陛下,已经亥时两刻了。”良喜弓腰答话。
已经这么晚了。宋琛一顿,忽然想起来,原本还打算早点去安抚褚雪,谁料却耽搁了这么久。
君王立刻起身,匆匆道:“去裕芙宫。”
“是,摆驾裕芙宫。”
良喜高唱,自然有宫人侍卫在前开路,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御驾已降临裕芙宫。
进门时见到恭候在旁的褚雪,他心疼又愧疚,孩子们早已睡下,只有她还在熬夜等,他将人拉起,亲自带到殿中,柔声问道:“朕来晚了,劳你等了一晚上。”
她温柔笑笑,道:“臣妾等皇上是应该的,况且还有孩子们陪着,又不劳累,倒是皇上累了一天,才真正辛苦。”
她的话总叫人暖心,殿中清凉,还有沁人的花香,他彻底放松下来,像是飞了一整天的鸟儿,终于回到了窝。
知他辛苦,她特地备好了安神的汤,吩咐人端来待他喝下后,又亲自服侍他去沐浴。
时辰不早,两个人的体己话都留在帷帐中说吧。
沐浴过后上到榻上,将美人楼进怀,宋琛终于愧疚道:“屡次让你遇险,都是朕的疏忽,不要怪朕。”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王,此时声音却如此黯然,她有些过意不去,反过来安慰他道:“皇上严重了,要害臣妾的不是您,始作俑者也不是您,您千万不要自责。”
听了这话,宋琛忽然感慨,近来的这些麻烦全因选妃而起,他虽始终没碰过那些人,却还是为雪儿招来了麻烦,虽说始作俑者不是他,但如果当时别人力谏选妃之时他能否定,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
他从前以为只是挑几个人在后宫放着能堵那些群臣之口,本来没什么要紧,这一刻,宋琛忽然意识到,那些女人虽然自己没打算碰,入宫后却屡屡生出事端来伤害他在乎的人,他当初,的确是做错了。
本无选妃之心,一口否决就好了,说什么绵延皇嗣,雪儿一个人照旧可以做到啊!
他忽然低下头去,吻吻她的额头,道:“以后朕不会再让后宫添人了!”
这句话出,她忽然一顿,不受控制的就抬眼望着他,问道:“皇上当真?”
“嗯。”他回望过来,含着笑半认真道:“君无戏言,自然当真。”抚了抚她肩头的发,“高兴吗?”
她笑了出来,虽然只是微微的笑意,却能让人由衷感到她的喜悦。
她点头,垂眸道:“皇上贵为天子,能为臣妾区区一介妇人放弃大计,臣妾虽然欢喜,却实在惶恐。”
“朕放弃什么大计了?”他笑问。
她抬眼看他,“绵延皇嗣,不是国之大计吗?”
他却笑得开怀,道:“这些本就是幌子,自你来后,朕碰过别人吗?再说,雪儿照样能为朕绵延子嗣,才短短五年,已经为朕添了三个孩子了,功劳着实不小。”
她谦虚起来,狡黠笑道:“这些还是皇上功劳最大。”
榻上的话语旖旎起来,他忍不住将她压在身下,边亲吻边柔声说:“等过些日子复了血,叫太医院开些无害的方子,咱们先避着些,等缓上半年,再要孩子。”
他声音低沉又温柔,绵绵的快要把她吻化了,她一片迷蒙,却强撑着用仅存的理智问他道:“皇上不想要孩子了吗?”
“想倒是想,就是怕你辛苦,雪儿,你不知道,你每次生产,其实朕都揪心的紧……”
“皇上……”
如褚雪预料的一样,到了第二日,当将赵璩降级的圣旨一颁出,朝堂当即一派震惊。
如昔日废后时情景差不多,当即有人站出来表示质疑,尤其已承继父爵的沛国公许冀林,更是力争谏言,称赵璩为朝廷当了十几年的兵部尚书,宋琛此举未免太不留情面。
这是当庭颁下的圣旨,君王之言落地即生效,许冀林的质疑其实根本是螳臂当车,但纵使他明白,他也不得不这么做,因为他是武将,许家的根基亦在此,赵璩是他的人,自己的人任兵部的一把手,到底能给他最大的安全感,倘若赵璩成了要听命于别人的三品侍郎,这效果就要大打折扣,他要这样的人还能有什么用?
倘连赵璩都没了话语权,以后自己的兵权是不是就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但这句话到底惹怒了宋琛,他是帝王,自己颁下的圣旨岂容他人如此质疑?
他俊目微眯,直盯着下面俯首弓腰站着的许冀林,冷声道:“什么叫做不留情面?赵氏犯了这样的大罪还需朕留什么情面?沛国公是否近来太过倦怠,将大齐律法通通忘了?赵氏秽乱宫闱,朕单单只将赵璩降级,已是在顾念他,官员升迁之事该怎么做,朕心中有数,还需你来教导吗?此事不容再议,即日生效。”
君王冷眸中含着冰霜,随即又冷声道:“还有,沛国公既对律法如此生疏,是该好好重温一下了,散朝后将《大齐律》抄写五十遍,明日早朝递上来!”
大殿内鸦雀无声,这一招虽不是削官降爵,力度却堪比打脸,堂堂的沛国公,竟然要去抄书?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但圣旨落地,身为臣子,岂有抗旨之礼?
本欲为赵璩力争,到头来自己竟挨了罚,虽说不痛不痒,但他一个年近五十的公爵,去做这种稚子幼童才做的事,委实叫人下不来台。可无论如何,许冀林得扛下来,抗旨不尊是大罪,他不能小不忍乱大谋。
沛国公忍了又忍,终是一撩袍裾,跪下磕头,“臣遵旨。”
君王这才收回如刀芒的目光,继续颁出下道圣旨。
五月过完,正式进入炎夏。
今年的日头仿佛格外毒,有那么几日,眼看久不下雨,却又格外闷热,到处都跟蒸笼一样。纵使殿中放了降暑的冰,人身上的汗还是不停往外冒,大人们有定力好说,但小娃儿就让人操心了。
褚雪担心瑄儿和安安两个会生痱子,索性就给换了更为清凉的衣裳。安安是个丫头,总还要注意些观瞻,褚雪让尚衣监给做了几件薄些的小裙子,好看又凉快。瑄儿是个男娃儿,倒是便利了许多,当娘的干脆给他只穿了红红的小兜肚,把胳膊腿和后背都露出来,着实就舒服得多了。
这日宋琛回来的早,一进门,正瞧见小娃儿们在榻上欢腾。安安一看见父皇的脸,先给了个甜笑,父皇看的暖心,将小闺女抱起来,亲了又亲,安安生下来就安静乖巧,惹人怜爱,父皇怎么抱都可以,不哭不闹,实在比活泼的乐儿小时候强出太多。父皇捏捏她熟蛋清似的小手,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只轻轻的唤她的名字。
眼看妹妹已经被抱了好久还没轮到自己,依然躺在榻上的瑄儿不高兴了,使劲哇了一声,试图唤起父皇的注意,小家伙声音嘹亮,人想听不见都难,褚雪笑了笑,主动接过宋琛怀里的安安,劝道:“皇上快去抱抱瑄儿吧,瞧把小家伙给急的。”
宋琛这才捞起漂亮的小胖娃儿,瑄儿生下来就比安安大些,胃口又好,四个多月了,圆圆的像个小冬瓜。尤其现在穿着小兜肚,藕节似的小胳膊腿儿白白嫩嫩,着实招人喜欢。
宋琛其实很喜欢这个儿子,只是他觉得安安是女孩,需要他更加怜爱而已,现在抱起沉甸甸的瑄儿,他也很是爱不释手。
瑄儿比较主动,一进父皇怀里,先啊了一声算是问好,父皇摸着他光溜溜的小脊背,笑道:“还是瑄儿好,这么舒服,整个宫里就数你凉快是不是?”
见父皇笑着跟他讲话,小家伙很是开心,小胳膊小腿蹬得更加卖力,宋琛趁机抓住小家伙的手,狠狠亲了一口。
瞧着父子俩亲密,褚雪打心眼里开怀,笑道:“幸好乐儿去了太后那儿,否则指不定要怎么跟弟弟妹妹们抢父皇呢!”
宋琛也含笑看她,道:“朕倒还好,就是辛苦了你,整天要照顾三个孩子,本打算带你们去行宫避暑,但想想这两个小的,到底还是作罢了。”
大齐皇家的行宫建在京郊鹿鸣山,因山中清凉,向来是避暑的好去处,但他考虑的也对,瑄儿和安安实在太小,乍一换环境,怕两个小家伙要闹点症候。
褚雪微微一笑,倒跟他赔罪起来,“臣妾明白,心里也着实愧疚,倘不是这两个孩子,大家今夏都能过得舒服些,比闷在宫里受这酷暑煎熬要强。”
宋琛又反过来安慰她,“罢了,既是一家人,都会明白你的难处的。不过已经夏末,料想过不了几日,天就凉快了。这几日你们几个就千万注意身子,别中暑。”
“嗯。”褚雪点头,又伸手去逗怀里的安安,小闺女伸手握住娘亲的纤指,甜甜笑了起来,她则俯身下去,给了个香吻。
眼见母女俩的温馨互动,又想到她如此乖巧体贴,宋琛暗自感慨了一阵,想了想后,对她道:“还有二十几天就是七夕,你整日顾看孩子,还要操心宫中诸事,实在辛苦。咱们也好久没出去走走了,到时天凉快了,朕带你出去一趟?”
就见她眼睛一亮,蓦地抬头看他,笑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