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丑夫!芈月!”老夫人带着一个下人来了,那下人手里端着盘子,上面有二十多个小布包。
芈月努力地转过头,看着那堆东西不明所以。
魏丑夫谢过老夫人,便让下人把盘子放在自己手边。他一手抱着芈月,一手撕开一个布包。淡淡的药味散发出来,芈月看到魏丑夫抓了一小把那草药,就塞到了他的嘴里。
魏丑夫,你要做什么?芈月震惊地盯着他。
老夫人也急忙阻止:“魏丑夫,你让我去找的这几味药,我听药房的人说了,都是剧毒的草药。我以为你要给芈月吃,以毒攻毒,你现在怎么以身试法起来?”
魏丑夫刚把嘴里的药咽下去:“不完全都是有毒的。只是传说其中有一种是没毒的,也许能治疗芈月的病……”
他正说着,突然觉得嘴里一阵腥甜,好像有什么东西流出了嘴角。
“魏丑夫,你快停下!”老夫人看到魏丑夫的嘴角流下一缕鲜血。
魏丑夫不在意地擦了一下嘴角,刚张开嘴想说“没事”,就又喷了一口鲜血。接着就突然无力地倒在地上,昏厥过去,浑身不住地颤抖。
“快,快把他扶回房里,去找大夫!”老夫人急忙命下人抬起魏丑夫,离开了芈月房间。
“芈月,你先休息,我去去就来。”老夫人说道。现在恐怕还没等救活芈月,魏丑夫就要先赴了黄泉。
芈月静静看着老夫人远去。她慢慢闭上眼睛。看不到,那锁骨间的两条鲜红,终于连到了一起。像命运的红线,永远扯不断。
魏丑夫沉沉睡着。大夫及时给他服用了致呕吐的药,终于把那毒草都吐了出来。
魏丑夫梦见自己独自在夜色中,满天的星辰浮游,有一颗还落到自己的掌心。原来是萤火虫,他笑了。追逐着,才发现自己似乎回到了十六岁的那年。
他乞求那虫儿留下,却看到它越飞越远,越飞越远,渐渐到了天上。
就像希望,它每天在我们的头顶,却永远遥不可及。
芈月躺在床上,睡得很沉。她感觉到周围有人在哭,好像还在叫她的名字。她想睁眼看看,却浑身无力。只有思绪,可以回到自己的过去。她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
草原的夜色,不同于故乡。
楚宫里,高高的围墙,无论何时,抬头都只能见到头顶一方天空。虽然有月,也有星,却仿佛永远被锁在一个长方形的盒子里,让人窒息。
我身穿着世上最华丽的长袍,却活的像一只牢笼中的金丝雀。
十三岁之前,我的世界只有憎恨。
我憎恨我的母亲,为何要生下我,让我生不如死。
我憎恨文悦公主,她拥有太多我梦寐以求的东西。
我憎恨楚王,他醉酒后的一次宠幸,却毁了我娘的一生。
我憎恨楚国后,她嫉妒我娘的美貌,便把她仿佛垃圾的怨念,倾倒在我的身上。
想起这些,我狠狠地把那只年幼的狗摔在地上,因为它是文悦公主最爱的宠物。
那只狗哀叫了一声,我觉得自己想哭,又觉得内心在扭曲。
“那只狗怎么碍着你了?”一个清澈的声音,从我背后的墙头传来。
我吓了一跳,然而很快平静下来,转身,用我漆黑的眸子,望向墙头。
那天的月光很亮,所以我看清了他的模样。
他坐在那里,一条腿蜷着,一条腿耷拉在墙头,小臂轻轻放在支起的膝盖上,手中似乎握着个细长的东西。
是匕首吗?
“你是来杀人的刺客吗?”我平淡淡地问。若是,我便给他指路,因为我恨透了这楚王宫里所有的人。
他并不回答,而是起身站在墙头。夜晚的风很轻,他帽子上的带子和他的长衫,被风吹得轻轻荡漾。他身后,就是那月和星,似乎都不及他惹眼。
他仿佛来自世外,身上不带一丝凡间的尘埃。
我还愣愣看着他,他却已经纵身一跃,来到我的面前。
他是我见到的最好看的男子,让我忍不住盯着他看。
然而,他并没有理睬我,而是俯身抱起了那只可怜的小狗。那狗蜷成一团雪白,在他怀中颤抖,被他轻轻抚摸。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他眼里的柔情,仿佛能融化这世上最坚硬的玉石。
“没想到,”他抬眼瞧着我,“堂堂楚国的公主,竟然也是恃强凌弱的女子,用一条幼犬撒气。”
他这一句话,让我感觉被受委屈。我自己何尝不是别人的出气筒?我最怕的就是文悦心情差,她会带着一帮丫鬟,把我死死地按在花园后面的草坪上,往我的衣服里塞虫子。
我喊救命,她就命人捂住我的嘴,我奋力挣脱,她就命人按住我的四肢。我胸前迄今为止还留着被那只大蜈蚣咬过的疤痕。
想到这儿,我看着眼前这责怪我的人,心想为什么没有人去责怪文悦呢?为什么我就要把苦水吞到肚子里,永远只是忍耐。
他深邃的眸子看着我的脸,突然怔住了:“为什么哭?”
这时,我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他伸出手,轻抚我的脸颊,帮我擦去眼泪。仿佛一股暖意,顺着他温润的手指,传到我身上。
我垂下头,才看到他手中的,不是匕首,而是一管竹笛。
我曾听说,在离楚国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一个兴旺的民族,他们住在草原上,帐篷里,民风淳朴豪迈,那里的人,极会了用竹笛吹奏乐曲。
“想听听看吗?”他微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嗯,想听。”
“不哭了,就吹给你听。”
“不哭就不哭。”我用袖子用力擦干眼泪。
他牵手把我拉到石阶边,跟他并肩坐在一起。那狗就在他怀中,一动不动地像一团白色的雪,似乎已经睡去。他双手执笛,嘴唇轻触在笛子上。那玄妙神秘的乐声,回荡在高高的围墙内,流淌入我的心间。让人暂时忘却人生在世的无奈和悲凉。
“在这楚宫,只有声音是自由的,可以到那高墙的另一边。”我指着对面的墙顶,幽幽地说。
于是他停住,放下手中的竹笛,默默看向我指的方向,不知在想什么。
夜色很浓,安静的只听得到风声。我低头,看了看他怀中的生灵,竟有几分羡慕,它还可以钻钻狗洞,到其他的地方去,而我,却只能活在这四方的墙内,待到初长成,会为了楚国的利益,嫁给某个素未谋面的夫君,按照楚王的意志了却自己的人生。
轻叹一口气,我不再做无意义的思索,抬起头,却满眼都是他的俊脸。他的头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我们的鼻尖,几乎撞到一起。
那晚的月光很明亮,不知道他有没有发现我羞红的脸,也不知道那月是否照清了我的不安。
我慌忙地缩回头,低头看着脚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