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清湖骤雨来
一连几天,苊雪拒绝和他聊天,拒绝见他……一朵素洁的莲花,怎堪染上污点?
清晨。
四名小丫头,浅绿纱裳,环配玉铃,面容清秀可人,手上各捧着金色托盘,盘上是白如云绵的纱衣、清玉镯银环饰品、浅粉色云鞋、一串赤红兼容白胎色的天珠佛珠,样样清雅色明,珍贵无比。她们如鱼游贯入,轻盈进入内室,面带微笑地站定在刚起床的苊雪面前。
“这些都是什么?”
一个小丫头福了福身,对她说:“小王爷请小姐换上云融衣云游鞋、佩戴衣首饰品,洗漱完毕,前往清菏湖一起用早膳。这串天珠佛珠是小王爷特意为小姐挑选的,小王爷说,无论在家出家小姐皆可修行,请不要执着身处何处。”
苊雪望着小丫头可爱的脸,半敛的眼皮,期望的光芒注视着自己,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串佛珠上,滢滢剔透的珠色,属极品天珠,在佛教里,用天珠制作的佛珠是极其珍贵之物,不同于一般用檀香木、玉、玛瑙制作的佛珠,天珠是天上掉落下来的陨石,有极好的磁场,象征来自天上的福泽与吉祥。
她拿起佛珠,在右手腕上绕了三个圈,赤红色兼白胎色的剔透色泽映在她的皓腕上,更加玉润好看,像是一串珍贵的首饰品。
“把其他的撤了,我不穿俗家衣。”
苊雪说完,起身即刻想前往清荷湖。也许,她正面对待这个问题好一点。谁知,四名小丫头并排在她的面前,低垂着脑袋,捧着托盘跪在地上,对她说:“小姐,小王爷交待一定要您换上衣裳。”
苊雪后退一步,瞪着她们,气闷地说:“他交待他的,与我何干?难道你们不知道我是湛月奄的出家尼姑,怎么在此逼我穿俗家衣服?”
小丫头说:“奴婢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逼迫小姐,纵然小姐有千个身不由己,也请先怜悯我们可以向小王爷交差,免受责罚。”
苊雪瞪着她们四个,手握了握,又松开,眼内闪过一丝妥协。
天生善于察言观色的小丫头们立刻欣喜地起身,拥着苊雪更衣打扮起来,不时的赞美之声响应着,让苊雪苦笑不已,若非自己是出家人,这等更衣感觉也是愉悦无比的。
清荷湖。
苊雪一袭白色云融衣,轻柔如云,赤红的天珠在她的皓腕上,透出珠光,晶莹莹。一片小叶舟,载着她划向湖中心的水月亭。
她踏上阶梯,一双明眸盈盈,肌肤胜雪,无青丝相衬的脸蛋,显得飘脱清灵,无挂无碍,淡然地望向斜坐在玉栏边上,静静吹箫的李明熠。他深邃的眸子,如深潭般静幽,凝视着一湖清荷,修长白皙的手指搭在玉萧上,轻巧地换转箫孔,薄唇轻贴玉箫,轻吐的气蕴,没有丝毫费力之感。
玉桌上,已布满了精致的早膳,清菊酥、黄金糕、红米糯、小米粥……一壶清茶。
苊雪自顾自坐在玉桌旁,聆听他吹箫……一时茫然,呆呆而视远方。
清晨,湖里的荷香,分外清香,扑入亭内,荡起思忆。
“在想什么呢?”明熠止住箫声,坐落在她的身旁,笑望她问。
“你……”她轻叹一声,回答:“真的很会吹箫!”
“你喜欢听,我天天吹给你听。”他说。
苊雪望向他,思绪又飞得远,说:“若是我是个男人身,天天与你解律谈经,结此深情厚谊,也是人生美事一桩。”
明熠为她倒上一杯清茶,水面漂着菊花瓣,对她说:“你总是喜欢纠结着,倒着命运想。明明是女儿身,却要强求男儿身,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可你……又何苦强求我的俗家身呢?”苊雪蹙起眉。
明熠捂着碧绿的玉箫,目光透出几分无奈,几分执着,对她说:“这本是一段孽缘,我们两个都必须正视它。”
苊雪抬起头,说:“难道,就算我对你没任何遐思,你也要强求吗?”男女之事,不是讲你情我愿的吗?
明熠的眼望进她的眼里,她的心一颤,不由得一呆。
他问:“真的没有吗?”
愣了一下,她抿嘴说:“没有!”
他的眼,一瞥她腕上的赤红天珠,伸手抓起她的腕,指尖轻捂过她的腕心,带动着天珠,手腕一颤,“它很适合你!”
“嗯。”她缩回自己的手。
他却稳稳地抓牢了她的手,厚实的手掌,透出温暖,在清凉的晨间,温进她的手腕、心扉里。他问她:“你会永远戴着它吗?”
望着他渴求的目光,她的喉间一阵干涩,想了很久,说:“会的。”
明熠一笑,放开她,说:“苊雪,我没有要你取舍信仰,只是希望你的信仰里能够容纳进一个我而已。”
“你根本就不懂我的信仰。”
爱根不除,难脱此身啊。
明熠一愣,抬眼深深地凝望进她的眼眸深处,真的不懂吗?那波清水深处的一丝愁怨,一丝纠结……恍惚的一点点光亮,皆代表什么呢?他认为自己是懂的。两个人四目对望着,各怀情绪,是解不开对方的心,还是解不开自己的心?
“我心系虚空无尽众生,岂会为你一个人私欲绊羁?”
“苊雪……”
“我不求小王爷懂出世之念,但求小王爷以福根深厚之力,不要强人所难。”
苊雪双手合十,静目庄严,微微施礼。
她如晨风中,一朵白莲。
她眼眸里,蕴藏无限生爱,让人想融入里面去。
“修行,岂是晨钟暮鼓?”
他端起一杯清菊茶轻呷,眼波幽幽地望向满湖的粉荷耦叶随风飘荡。
她闻言,微微一颤。
“成就正果,岂是戒律沙尼?”
他站起来,斜倚在围栏上,轻笑迎晨风。
“你?”
她哑然望着他。
“佛,为求一句真言,舍命不足为惜。苊雪为求一悟,不能留在我身边吗?”他淡笑回首,一句意味深远之极。
她清澈的眸子,一眨不眨地望着他,几句话,已将她锁死了,剖明了。
……
他们这样子要耗多久?
湖畔,一身黑袍的夜,狭长的凤眼,透出一丝幽光,太没有情调的哥哥。
夜的双手,结咒,向天一挥,顿时,狂风乱作,暴雨倾盆,一时间,天昏地暗。
水月亭里,狂风吹散了一桌早膳,吹得两个人站也站不稳,睁不开眼,苊雪眯着眼,衣裳被吹乱了,隐隐之中,她看见一抹藏青色倒向了亭外,心一惊,他?不知哪来的一般力量,她飞扑而去,伸手一抓,用力地抓住了李明熠的手,此刻,她的手宛若钢铁一般,牢牢地抓住他的手,一瞬间,明熠的眼闪过一丝诧异,想起那一园雪梨花飘飞的美丽,皆是她这一双手打造的。一股温意暖进他的心里,反手拉她的手,拉入怀中,拦起她的纤腰,如轻灵的燕儿般飞出亭外,轻点湖面,奔向岸边。
暴雨打湿了他们的衣裳,水流满了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看不清外面的一切,只觉得驾空一般飞驰,任自己的身体被他抱着飞走。
如此近距离,与一个男人贴近,生平第一次,她的脸颊一片绯红,明明是冰冷的雨水,她的皮肤却红烫一片。
当他们奔上了湖畔之上,满怀的温软玉体被他恋恋不舍地放开,却见她一身的凌乱,雪衣湿透,粘了叶片黑泥,脸上的表情更是错乱茫然,瞪着晶亮的眼,红唇如雨中的湿花瓣……“苊雪……”他的手指想抹去她脸上不断流出的泪水,她的眼直视着自己,像是第一次看见他一般,他的心一阵悸动,凝想了一会儿,再次将她拉入怀中,吻上了她的唇瓣……
远处的夜,一拍手掌,狂风暴雨瞬间消逝。
等苊雪一刹那间清醒过来,像只受惊吓的小白兔,颤抖地推开了明熠,后退几步,转身飞快地逃奔而去。
乱了,乱了,一切都乱了。
天空,一下子狂风暴雨,一下子晴空万里,比娃娃的脸变得都快。她想只有一个人的巫术才如此兴风作浪吧。
“夜!”
柳影里,走出来一个红衣女俏娃,眉眼清秀,玲珑剔透,摘根长柳,笑望夜,笑眼里透着调皮的目光。
“双儿。”
柳间,伫立的红影,几分俏皮动人。
“你又在变戏法了。”她笑说。
“怎么了?”
把他神圣的巫术说成戏法的只有诗双儿一个。
“为什么熠会吻一个尼姑?”她好奇地问。
夜的神色一僵,说:“男欢女爱罢了。”
“你在胡说什么?爱谁也不能爱尼姑呀。”
“你规定不可以吗?哥哥喜欢就可以。”
“熠在性泛滥吗?”诗双儿倒竖两眉。
咳咳!眼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闺中女啊。这话有点儿雷人了。
“双儿,注意矜持!说话……不要太露骨。嗯。”
“哼,熠光天化日之下吻一个尼姑又成何体统呢?”
这帮家伙只会拿年龄架子教训人。
“你吃醋了。”夜睨她一眼。
诗双儿嘟起红唇,不悦地说:“你为什么要施法推波助澜?陷熠于无耻之地。”
夜的脸色一沉,是非对错总也没哥哥的分,倒是他成了烂小人。
“承如你所见,我只是在促成一对有情人。”
“有情人?你有没有一点是非观念?强逼出家人。”
“你情我愿的事,你指责我做什么?回你的房去绣花背诗去。”
夜愠怒地一甩黑袍,跨步离开。
“喂!你不会别有目的吧?”诗双儿叫道。
夜一顿,回头朝她露出一个魅惑的笑,说:“我绝对别有目的。白痴!”说完,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夜——我不许你做出伤天害理的事来,听到没?”诗双儿吼叫。
伤天害理!夜眼底滑过一丝黯然,无毒不丈夫。
湛月奄。
善闻师父上点清香,礼佛三拜,跪求菩萨:“愿佛菩萨善佑苊雪,净其罪孽,通闻善果,成就金身正果。”
一个小沙弥匆匆走进佛堂,立在善闻师父身边,小声说:“师父,查到了,苊雪师姐在吴王府。”
吴王府!听到这个地方,善闻师父一颤,面露出忧郁之色,轻念:“阿弥陀佛!缘障,缘障啊!”
小沙弥低下头,等师父做出决定。
“苊雪从小出家,善根纯厚,宏心大愿,立誓皈依我佛,渡虚空无尽众生。善哉!善哉!我岂能坐视旁观,任她堕入三途之苦道,佛门少一个佛子。”
善闻师父轻拔念珠,定心思量,如何了此劫祸?
……
“佛,为求一句真言,舍命不足为惜。苊雪为求一悟,不能留在我身边吗?”
为什么?在他的面前,她就是一个不悟的人。佛,为何?修行,又为何?像他那样一个俗家人,一点也不像没有佛缘慧性之人,立在佛门外,却比佛门里的人更会通性理。
晚间,凉风徐徐吹——
夜竹下,她倚竹而立,翠袖微拂,心事重重。
“夜深露重,回房吧!”
他站在她的身后,温声劝其回房休息。
她紧抿唇,一语不发。
“你会受风寒,生病的。”
病又如何?总比囚禁于此,做个傀儡好。
“你在做无声的抗议吗?”
他愤怒而霸气地走在她的面前,眼睛又恼又恨地看着她,说:“你心里想什么,只管说给我听,别轻贱自己的身体。”
她紧皱眉头,咬着嘴唇,后退几步,竹枝划破了她薄薄的纱衣,刮伤了她娇嫩的肌肤,丝丝红血,染上白衣。
“你?”
他气恨地伸手一抓,将她抓入怀中,不让她在竹林中乱走,她是故意的,任由竹枝刮伤她,幸好,她的行动向来轻盈,带动力不大,只刮伤表皮而已。
“你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伤害自己来刺激我吗?我以为你的智慧,不至于做如此低俗的事情。”
她冷冷地一笑,说:“你难道没听过,无理能逼佛跳墙吗?”
“我只知道,自杀是佛家一大戒,会下地狱。”
她一颤,说:“你就是用我的信仰来吃定了我,是不是?”
“不!苊雪。”明熠,将她紧紧地抱入怀,用自己的身体温暖她冰冷的肌肤,说:“我根本不想强迫你,也不想威胁你,只想,你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你每一个不满、忧愁、难过的眼神,都会把我的心给绞痛了!我只想你快乐,就像那天梨园中的你,那么的淡雅、闲逸、轻飘……像一朵雪梨花般,幽雅地绽放自己的芬芳。”
“那你就放我回去!让我重拾属于自己的快乐,不要把我深锁在这里,不要扼杀我的闲情逸致,不要强逼我嫁给你。”
“不!不!”他重重地摇头,说:“苊雪,原谅我的自私,我不能这么放你回去,我会不甘心,我会懊恼,因为,我不能连一点点追求的能力都没有。”
“我完全听不懂你说的话!你的爱和怜惜,太虚伪了!”
苊雪,生气地瞪着他,完全感觉不到他希望自己快乐的诚意。
“苊雪!”明熠无比痛苦地望着她,说:“那是因为你不懂得爱,所以才不理解我的心情。让你走,我的心,就像是被撕裂开了,那种痛楚,你能体会吗?”
“我不要听那么严重的话!说来说去,你就是霸道、自私、为所欲为而已。”
一个至深至切地爱上的人,和一个至清至静的人,完全是两种境界谈一个敏感话题,好比,一个成熟的大人,跟一个三岁小孩子谈爱情,根本无法交融在一起。
“如果,你不懂得什么是爱,我就教你什么是爱,直至你情窦开,了解了我的心情为止。”
“你……你……胡说什么啊?”
“什么什么的?我就是要你明白男女之情。”
他灼热的眼,注视着她的眼,吻上她柔嫩的唇……
“干……干什么……”
苊雪的脸,一阵晕烫。
她想推开他,一瞬间,被他紧紧搂在怀中,那一颗有力狂跳的心,震动着她的心,那心跳的感触,让她有点儿呆然,有点儿迷茫,有点儿震撼……一个人可以为另一个人这样心跳。
直到,她快被吻窒息了,才回过神来,猛地捶打明熠的肩膀。
他放开她,凝视她,红晕的脸颊,如晚霞迷离。
“你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该下地狱!”
苊雪狠狠地推开他,在她的世界里,下地狱,是最严重的惩罚。
“我不在乎!不在乎!早已说过了,不是吗?”明熠说。
苊雪抬起脚来,一踢他的脚,说:“可我在乎,我在乎!”吼完,提起裙子,飞奔回房里去。
他挪挪微痛的脚,她在乎!她开始放开矜持了,不顾形象地踢自己一脚,呵!她在乎了!在乎!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晶莹迷离的眼,如桃花泛红的脸颊,红肿的唇……完全不像原来那个沉静自得的自己。
难道,一切真的要改变吗?
不!不!
怎么能这么容易被诱惑?
她,静、定之功哪里去?
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
“别想逃避!你的伤要上药!”
他的声音如鬼魅身又响起,同时,一股清凉的感觉,刺激她的皮肤,他在她刮伤的手臂、肩上涂上了药物。她一颤,“你?”后退一步,抓住衣纱,他为她准备的衣物都是薄薄的蚕丝做的,飘飘然,却易破损。
“是你自己故意刮伤的,害臊也没有用了。”
他抓开她的手,抱住她,掀开衣领,为她的背部上药,轻轻的,柔柔的,怕弄痛她。苊雪从来没有看过那么温柔的眼神,像对一个稀世珍宝似的,不由得呆呆然注视着他。
“看什么?”他低沉的声音,一笑,又偷袭似的,在她唇一啄。
“你?”她恨恨地,又抬起脚,要踢他。
这一次,他很灵敏地闪开了去,说:“下次,我要你亲我,不要踢我!”
“你做梦,也许有希望!出去!出去!”
苊雪把他赶出去,不愿意面对他,完全乱了方寸。
“苊雪,答应我,好好想一想!有一丝的可能,也把机会给我,好吗?”明熠,恳切地望着她。
“出去!”
苊雪,把他赶出门外,重重地把门关上。
一颗心,又气又怕,又无措。一时,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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