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事情倒和你预料差不太远。”慕容简溪待上官婉卿恢复了往日的神色才往下说去,“父皇因为此事自然十分生气,责怪丞相教女不力,因此特下令让寒轻羽禁在宫中,以思己过。”
上官婉卿点了点头,此事也在她的预料之内:“那关于瓦兰国呢?陵兰王是什么态度。”
“父皇派了别的使者,没让陵兰王知道楚国这边已经发现了他和丞相私下往来一事。”慕容简溪将目光投向晴朗的天空,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很快,这天就要变了。”
上官婉卿也噙了一缕薄薄的冷笑,像是薄冰浮在水面上那般:“是啊,待到秋来九月八。”
在一处富贵堂皇的暖阁中,一名衣着单薄头饰尽除的女子双目无神地跪在地面上。她的手脚都已经被铁链所紧紧束住,逼迫得她无法自由活动。
她耳边的绒草枯黄,越发显得这殿中景色有几分萧瑟起来。
而在床榻上则卧着一名衣着明黄的男子。男子靠着填满了香草的软垫,手中握着一卷诗书,明黄色的靴子从床榻边上垂下,点在塌下的红木小几上。
男子神色有几分哀戚,下巴一片青色,那是没剃干净的胡须悄然提示着旁人,他是有多么的心绪烦乱,连剃胡子的心劲都已经没了。
床榻上摆着的莲花香炉此刻正缓缓地散发着袅袅的清香,这清香平日里最有凝神静气之效,只是此刻闻来,这清香竟像是不动声色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大网,直让人喘不过气来。
“皇上,皇后求见。”楚皇尚在闭目沉思的时候,一名太监悄悄地进来打破了这一寂静。
楚皇有些不耐烦地睁开眼睛,原本想呵斥打破宁静的太监,但是当他听到太监的话,那堵在喉咙的话又硬生生吞了下去:“那就请吧。”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犹如木偶泥胎的寒轻羽,内心又气又恼,索性又再度闭上眼睛,想要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了。
长孙皇后穿着湖青色的襦裙缓缓步入室内,迎接她的是烧得正旺的地暖还有那扑鼻的香气。她立刻皱了皱眉,但是那不合时宜的神色又很快地被她按了下去,正如同她此刻起伏不定的心思。
长孙皇后立刻将怀中的点心盒放在了楚皇所在床榻上的小几上,然后便走到窗边,小心地打开了一条小缝。
窗外的冷风刮过,带走了室内不少浓郁的香气,也带走了那原本让人昏昏欲睡的温暖。
“皇上,这不过是深秋,还未到用地暖的时间吧。”长孙皇后问出这句话时便有些后悔起来,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只穿着中衣便跪在地上的寒轻羽。
楚皇没说什么,只是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怎么,皇后是看不惯了?”
“妾身失言。”长孙皇后连忙行了一礼,“是妾身疏忽,没看到轻羽衣着单薄了。”
楚皇睁开眼睛,他想说什么,只是最终他还是将千言万语只化作唇边一声悠长的叹息:“行了,皇后,起来吧。”
“谢皇上。”长孙皇后连忙起身,也坐在了床榻上。只不过和楚皇放松的姿态不同,长孙皇后则是十分端庄地正坐在床铺上,“皇上,从昨日开始,您就滴水未进了,倘若龙体有损,那这江山社稷,又该怎么办呢?”
长孙皇后一边说着,一边移开了香炉,打开了自己带的点心盒,露出了精致的四样点心:“妾身也知道,在这种节骨眼下,皇上您也没心思吃饭,就算妾身劝也无用。但是,也好歹吃些点心垫垫。”
楚皇闻到点心甜腻的香气,厌恶地皱起眉头挥了挥手:“罢,皇后你是好心,只是朕着实没有胃口。”
“妾身也想着皇上您定然没有胃口吃下甜食,因此妾身特又准备了四样咸点心。”长孙皇后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点心盒的下层,露出了更加精致的四样吃食,“这甜的点心,是妾身为轻羽预备的。想来轻羽和皇上您一样,也没吃饭吧?”
长孙皇后提到寒轻羽的时候,她还佯装无意地瞥了寒轻羽一眼,只是让她倍觉失望的却是,寒轻羽神色木然,像是压根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
“皇后,你有心了。”楚皇原本冷峻的神色也因为长孙皇后的体贴而松动了几分。他拿起长孙皇后预备的筷子,拈了一个松瓢卷送入口中,他像是没看到仍跪在地上的寒轻羽一般,自顾自地吃着,只是动作却缓慢无比。
长孙皇后心中明白,楚皇到底还是不肯放下自己的身段,有些话他想说,但是碍于身份和地位,他却不能说。而这个时候,就是她这个皇后应该站出来替楚皇分担解忧的时候了。
因此,长孙皇后连忙温声地唤着跪着的寒轻羽:“轻羽,你已经跪到现在,也歇歇吧。”
只是纵然长孙皇后已经放缓了声音,语气十分温柔,但是寒轻羽却仍像是没有听见一样,仍然双目无神地跪在地上。
长孙皇后心下低叹一声,为了寒轻羽的不领情。她跟了楚皇这么久,自然明白楚皇如果真的震怒,恐怕这个时候寒轻羽早就在大牢里等待三堂会审,又怎么可能还留在宫中呢?
更何况,为了避免她掏出利器谋害皇上,因此特只给她留了一件中衣。但是就算如此,楚皇也顾及到寒轻羽的脸面,选了一处偏僻却布置得富丽堂皇的暖阁,又特意烧了地暖,只为怕长夜漫漫,她跪在地上染了风寒。
纵然如此,为了怕寒轻羽跪得膝盖生疼,楚皇选的这处暖阁地上还铺着厚厚的地毯,纵然久跪,膝盖也不会感到任何的疼痛。
只是楚皇的这些情,寒轻羽竟然一点都没体会到。楚皇却也因为身份无法说出自己的苦心,因此也只能暗自发恼。
“轻羽,这错是你自己犯下的,你不必和本宫皇上如此置气。”长孙皇后走下床榻,蹲下身子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寒轻羽。
寒轻羽只是麻木地随着长孙皇后的动作站起身,只是那行动间碰撞的铁链发出的声响,似是她无声的抗议一般。
“你猛然丧父,心中委屈,本宫知道。可是你的父亲,他该死!”长孙皇后待寒轻羽站稳后,那原本温柔的声音陡然凌厉起来,她伸出手就重重地打了寒轻羽一个耳光,清脆的声响让楚皇都吃了一惊。
寒轻羽不知道是因为这个耳光,还是因为长孙皇后的话目光渐渐有了焦距,她的嘴唇哆嗦着,像是极力拼凑出一句完整的话语:“我……我父亲……”
“他私通国事,原本就是死罪。但是皇上顾念旧情,饶他一命。”长孙皇后咄咄逼人地看着寒轻羽,目光锐利得似乎要千刀万剐了寒轻羽一般,“而你父亲呢?却任性妄为,当众让皇上下不来台!这种臣子,岂不该死!”
“胡说!胡说!胡说——”寒轻羽身体一颤,两行清泪就滚了下来。她声嘶力竭地冲着长孙皇后喊着,似是要发泄自己无边的冤屈那般怒吼着,只是她拉长的呼喊却被长孙皇后的第二个耳光所打断。
长孙皇后下手毫不留情,眼见着这一巴掌下去,寒轻羽的脸就红肿了起来。长孙皇后看着毫无仪态的寒轻羽,声音如祭祀的钟鼓一样让人肃然:“而你又干了什么?皇上垂怜,没让你一并跟着你的父亲当众没脸,而你却狠下杀心,险些杀了瓦兰国的嫡长公主!这一巴掌,是本宫代你父亲教导你!”
寒轻羽呜咽着,目光里满是不甘。她此刻内心有着无限的委屈,竟然让她忘了不得冲撞皇后的道理:“可是!是她害死的我父亲!她该死!”
而回应她的则是长孙皇后毫不犹豫利索的第三巴掌:“你父亲是被他自己的贪念害死的!难道你的意思便是,皇上下旨废除你父亲的官职,所以皇上也害死了你的父亲是吗!而且,该死不该死,不由你判定,这事当由刑部和皇上判定,你有什么资格说出这种话!”
三个巴掌打完,寒轻羽脸上已经红肿一片,而她的唇角也被贝齿划破,流出一丝鲜血。那鲜血混着她的眼泪,看上去更加的凄惨妖艳。
楚皇并没有拦住长孙皇后,纵然他心疼,但是他也明白,如果不让寒轻羽吃了这三个巴掌,恐怕寒轻羽仍然会活在自以为是的漠然之中。
因此他只是一脸淡漠地吃着自己的点心,像是这暖阁里的争执全然和他无关一样。
寒轻羽胸脯剧烈地起伏着,她的目光中满是怒意。这和长孙皇后刚进来时她的双目无神简直有着云泥之别,至少现在的寒轻羽不再靠着麻痹自己来活在这个宫中了。
“现在你父亲已经死了,此事就到此为止。倘若你还想下去陪着你的父亲,那本宫也不拦你。现在皇上就在这,本宫大可向皇上求个恩赐,赐你个痛快。”长孙皇后冷笑着看着不甘的寒轻羽,语气也严厉了起来。
楚皇拍了拍手,吹去手上的残渣。他抬眸望向寒轻羽,那双眸子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温度,这是一个君王真正的模样:“鹤顶红,还是白绫?说吧,朕都会成全你,也为了成全朕自己。”
寒轻羽只觉得牙关一阵打颤。她浑身上下都颤抖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此刻的暖阁已经因为长孙皇后的到来而开了一条缝,吹进了外面清醒的冷风,所以才让她倍觉寒冷。
她的舌头抵着牙齿,想要十分干脆利索地说出一个答案,只是她的本能却让她犹豫着。
我不想……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寒轻羽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她身体中的所有角落几乎都在声嘶力竭地叫喊着“我不想死”这句话,就像是夏日那永不消失却又找不到来源的蝉鸣一样不停地回响着,让她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