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濡目染,日久天长之下,一个长于深宫毫无见识的小小侍女也一步步拥有了帝王之思。
想到此景,上官婉卿也忍不住笑了一声。这一笑,让她原本冰冷的脸竟然如沐春风一般,虽然这股春风还极为微弱,但是总算化掉了她脸上的一层薄冰。
“如此一说,我当初竟然没走眼,还选对了人。”
榆火的态度却是一如既往的谦逊,她垂下眼眸轻轻一笑:“不是小姐的眼光好,是小姐调教得好。”
这话自然有自谦的意味,但是也是榆火的真心话。跟了上官婉卿之后,她才觉得自己的前半辈子竟然都像是白活了一样。
在瓦兰国的深宫的那些日子,她只是一个嚣张跋扈的“彩玉”而已。自从跟了上官婉卿之后,她才真正地以“榆火”的身份重生。
“多的话就不必说了,既然是南蛮之地,想必日子要比这边还要苦。”上官婉卿也习惯了榆火的这般发言,因此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加纠缠,她索性直接换了话题,“你可要有心理准备。”
“小姐不怕苦的话,做奴婢的哪有怕苦一说呢?”榆火摇了摇头,她看上官婉卿有些倦意,轻声询问道,“小姐既然困了,不如奴婢喊青衣来服侍小姐安歇?”
上官婉卿打了个呵欠,她摇了摇头:“算了,这马车颠得这么厉害,想睡也睡不着,只不过是空有困意而已。”
“既然如此,那小姐就先闭目养神一会,燕国不比这边道路平坦,只怕出了楚国,那边的道路会更加崎岖,马车会更加颠簸。”榆火对着上官婉卿说道。
上官婉卿点了点头,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榆火见上官婉卿闭上了眼睛,她悄悄退了出去。青衣正翘着腿有些拘谨地坐在马车的边沿上,当她感到车厢帘子被掀开的动静转头时,发现是榆火走了出来。
榆火看到青衣这般拘谨,也明白她毕竟还是提防着君故,因此她连忙宽厚地冲着青衣笑道:“我想你也有些不太适应坐在车厢外面,只是这车厢不算宽大,也只能委屈一下你了。”
“不委屈,不委屈。”青衣听到榆火这么说,连连摆了摆手,“倒是榆火姐姐你伺候小姐才更加辛苦。”
“眼下小姐正在里面闭目养神,正好趁这个时候你进去休息一下吧。”榆火伸出手摸了一把青衣的衣裳,语气略有些嗔怪,“你年轻,仗着火气旺穿得薄,这一路上只会越来越冷,到时候有得你受的。”
青衣明白,榆火此刻让她进去,无非是因为马车车厢内燃着暖炉,没有外面寒冷,因此她也十分感激地冲着榆火深深点了点头:“谢谢。”
说完之后,她也不再谦让,动作轻柔地掀开了轿帘,进了马车内。
而榆火则接替着青衣坐在了她原先的位置上,她往后一靠,整个人靠着车厢内部,眼睛望着遥远的碧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君故见青衣进了马车内,这才微微侧目对着榆火说道:“难道姑娘就不冷了吗?”
君故此举也是无奈,毕竟眼下他正在驾车行驶,若是一个扭头,说不好马匹就要跑错了路。
“嗯?”榆火原本正在发呆,她听到君故这么说才稍微反应了过来,“我自然是不碍事的,毕竟我的衣着比她稍微暖和一些。”
榆火的话倒也不是虚言,毕竟她早就明白身为侍女穿着固然不能过于随便,但是也绝对不会到委屈自身还要穿得好看那种地步。
今日她穿着袄裙,脖子边围了一圈白绒绒的毛圈,看上去显得格外暖和。而和她形成了对比的则是青衣,她穿的就是如她名字一般的青色衣服,虽然素雅可爱,但是在寒冷的日子里看起来倒是有些不耐寒。
“总觉得姑娘其实没面上看上去这么冷淡。”君故见榆火搭了话,也忍不住鼓起勇气接着往下说道。
榆火听到君故的话,垂下眼睛。只不过很快地她又抬起了头,继续眺望着碧空,声音里是不变的平静:“何以见得?”
“譬如姑娘一直对于青衣姑娘百般照顾,虽然少主可能看不到,但是姑娘也从没有生过冷淡之心。”君故咽了口口水,有些结巴地说着。
对于君故的话,榆火也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她和我都是小姐的侍女,都是为了侍奉小姐,这又有什么照顾不照顾一说呢?横竖不过是图一个小姐周全罢了。”
“虽然这么说,但是总觉得姑娘其实并不冷淡。”君故生怕一句话惹恼了榆火,因此每逢他开口时,他必定斟字酌句,“就算姑娘一直想要让别人认为自己是个冷淡之人,但是熟悉了之后也都知道姑娘的好。”
“我好吗?”榆火反问了一句,问完之后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一声。她轻轻咳嗽,算是将这个笑声遮掩了过去,毕竟对她来说,笑出声这种算是不端庄的举动,至少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合。
“倘若你是这般觉得,我只是觉得你也许看走了眼。”
“是吗?我虽不才,但是我可并不觉得我的眼光有多么差。”君故嘟囔了一声,转而又驾车一路飞驰着,“现在已经出了都城,接下来的路程都是平路,估计走上个五日就到燕国境内了。”
“你倒是对这路摸得熟,难道你在做佣兵之前,你是赶路的车夫不成?”榆火原本只是开玩笑的一句话,谁知道却恰巧猜中了君故的职业。
君故听到榆火这么说,立刻瞪圆了眼睛:“姑娘果然聪慧过人。不错,我在成为佣兵之前,确实是赶路的车夫。”
“我也不过是随口一猜而已,你也不必如此惊讶。”看到君故的反应,榆火又忍不住轻笑出声。这已经是她今天第二次笑出声了,榆火意识到这一点,她暗暗心惊,同时面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好了,你专心赶车吧。”
君故看到榆火的笑容,只觉得像是见到了人间绝景。他从未想过,一个终日喜怒不形于色的人笑起来居然会这么好看。
正当他心神荡漾想要再说些什么惹得榆火笑出来的时候,榆火却又突然恢复成往日的冷淡,声音也平淡了下去。
君故只疑心自己是不是哪句话又说得唐突了,但是他偷瞄榆火时,见榆火脸色依旧平静,只是似乎不太想继续搭理他,因此他也就咽下了满腹的话,也沉默着驾车前进了。
而此刻在上官婉卿闭目浅眠一路朝着燕国飞驰而去的时候,慕容简溪却身陷人潮无法脱身。
慕容简溪原本想趁着楚皇宣布消息的时候溜回千杀阁,以免那些知道了消息的大臣纷纷上门给他拍马屁。结果没想到他最终还是被迫无奈地留在自己的府邸中迎接着那些上门道贺的官员。
纵然慕容简溪此刻无比想飞奔到那只小猫儿的身边,但是他却仍不得不冷着脸看着这些官员。看着这些谄媚的笑脸,他无比怀念那只敢冲着他吹胡子瞪眼的小猫儿。
也不知道她现在到底乖不乖。
慕容简溪心中想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太子殿下,为何叹气啊?”官员听到慕容简溪叹气,忍不住纷纷询问,大有为慕容简溪上刀山下火海的阵势。
“本皇……本宫不过是忧心苍生罢了。”慕容简溪下意识还要说出往常的自称,他猛然想起自己已经是太子,又连忙改了口。
“太子殿下也是不赞成皇上对魏国宣战?”另一人听到慕容简溪这么说,也连忙凑了过来,
对于慕容简溪来说,对于魏国宣战一事其实他并没有什么想法。但是既然他已经这么说了,他也由不得故作深沉地咳嗽一声:“难道诸位是……”
慕容简溪并没有直说自己的看法,他倒想探探其他人的口风。老狐狸们都挂着老谋深算的笑容,微笑不语。而一些资历较浅的新人听到慕容简溪这么说,也以为慕容简溪和他们是一个阵营,因此都点了点头:“原来太子殿下也是如此想法。”
“太子殿下,此事还务必请您多劝劝皇上啊!”一人恳切地冲着慕容简溪说道,“毕竟若是开战,生灵涂炭不说,眼下三国鼎立的格局也势必打破。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事,不能再发生了啊!”
“渔人得利?谁说那就是渔人了?那个说白了也不过是个蚌而已!”另一人听到这人这么说,立刻不服气地回呛了回去。
慕容简溪有些头疼地伸出手平息了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骚动:“父皇一向忌讳朋党,诸位想必心中也清楚。诸位若是来祝贺,本宫心领。但是本宫这儿毕竟不是正规的朝堂,诸位若是有什么高见,不如等到上朝时在朝堂之上提出,光明大方,也不至于落人口实。”
慕容简溪的话算是挑明了,让这些大臣不要妄图探听他的口风,把他当成棋子,利用他向楚皇进谏。
因此大臣们听到慕容简溪这么说,也都讪讪地笑了笑,又说起了其他的话题,这次倒是真心实意来恭贺慕容简溪变成太子了。
等到慕容简溪应付完这些人之后,已经夕阳西下了。慕容简溪走到庭院里,伸了一个懒腰,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行了,出来吧。”慕容简溪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冲着身后吩咐道。
只见原本空荡的庭院里,不知道从何处站出来一个全身黑衣的人,他恭恭敬敬地单膝跪地,左手捂着心脏,虔诚地低下了头:“阁主。”
“我吩咐你的事,你都办妥了吗?”慕容简溪的语气平静,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一般。
“是,长孙皇后和慕容子澈都已经被关在了千杀阁的牢房里——”男子还没说完,就戛然而止。
慕容简溪垂下手,语气听不出喜怒:“你的话太多了,下次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