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走后,我按照他示范的样子蹲在磨刀石跟前试着磨刀片。过了一个小时以后,随着我动作的熟练,心里也不那么紧张。这一天我整整磨了一天的刀片,师傅中途来看过我几次,不过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对我笑了笑。
下午吃完饭收工以后,工人们相继回家去。我没有家可以回,只好把被子铺在车间里面的工作台上,爬到上面去睡觉。第一次干这么长时间的体力活,一天下来我感觉腰都快要断了。天还没有黑我便早早的把车间门关上,钻进被子里面去。
可闭上眼睛躺了很久也无法入睡,鼻子里充满了我在村委会生活几年的小房子里面的气味,这种曾经熟悉无比的气息,在我此刻的鼻子闻起来,仿佛洋葱味一般,眼泪竟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车间里面此刻十分安静,与白天的吵闹形成鲜明的对比。马路上不时传来货车经过时的轰隆声,隔壁的几户人家,偶尔传来放电视的声音。我的思绪随着这些与我无关的声响,又开始追忆起过去。
我想起那次和王崇文在后山上躲避父亲惩罚时的情景,当时的情况和此时很相似,也是风声和那若隐若现的电视声音。货车的轰隆声,又让我想起了我和王志追赶去渔村拉鱼的大卡车时的画面来,那是一个周末的下午,城里的鱼贩子开着大卡车去渔村收鱼。我们俩等他们装车离开后,在车尾后面迎着车轮仰起的漫天灰尘,扒上卡车去偷鱼。
司机从后视镜里面发现了我们,停车冲我们大声叫骂,“你们两个混小子,被我逮到了我打死你们。”我们俩笑嘻嘻的在司机的责骂声中逃了回去,于是晚饭的时候,我们的饭桌上多了一样用鱼烧的菜。
最后我的思绪通过饭桌上的鱼,想到了父亲在世时的情景,还有我那胆大包天的兄弟王崇文,以及总让我怨恨的把她记录在日记本上的继母。这时我惊讶的发现,我居然不再恨她了,是因为我对他们母子俩此时的去处一无所知,还是我那时幼小的仇恨被岁月抽走了?一股强烈的想念之情,把孤独的我包裹住。
我的师父是个很有责任心的人,他用一个月的时间教会了我怎样使用刨刀和拉木锯,让我的臂力较之从前突飞猛进,同时也让我的双手长满死茧。两个月后,我在不需要借助师傅指点的情况下,独立完成了制作一个小板凳的工作。
师傅吃完饭来到车间看见我的杰作,乐呵呵的举着它向其他工友炫耀,“快看啊,这是我徒弟自己做的!”他当时脸上的笑容如获至宝,虽然板凳如同畸形的婴儿,但依然没有影响他的喜悦。
师傅为此对我的未来很有信心,他乐呵呵的向其他工友断言,说我天生就是做木匠的料。而对我则是这样说的,“好好干,等手艺学精了,存够了钱,你也可以开一家家具店,这东西又不是天生该谁做老板,到时候你就可以和他一样。”说着,师傅向我指了指不远处老板家的那幢6层高楼。
我知道他是在为我竖立目标,这个目标就是我的老板。我的老板确实很有钱,城里有好几处房子,我看到的这幢只是他其中的一幢,不仅如此,他还有好几辆豪华小汽车。师傅说他的钱全部是卖家具赚来的,每次看着他开着车出去,我就纳闷,为什么这一条街都是卖家具的,仅仅他就赚了这么多钱?
半年后我已经可以单独操作那气势汹汹的电锯和电钻,一年多的时间,我能和那些熟练的工友一样,耳朵上夹着半截画线用的铅笔,手里拿着需要校正的木料,把它放在眼皮底下,通过闭上一只眼睛观察的方式,得知这根木料是否平直。
手艺上的成熟,占据了我内心长期被孤独盘踞的位置。虽然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我依然是孤独的睡在车间工作台上,但我大多时候思考的是明天的工作,而很少独自黯然伤感,似乎,孤独感正逐渐的远离我,渔村也正被我慢慢的遗忘。
在这期间,程德才来看过我几次,我也只是在看见他的时候才回想起渔村,想起那些往事来。可随着他的离开,我的思绪又再次被电锯声拉回到繁忙的车间。如果说,没有出现后面的那些事情的话,或许,我到老的时候,已经是个技术精湛的老木匠了,而那个时候我肯定也拥有一大帮徒子徒孙。
其实这样的人生并没有让我感到沮丧,我对木匠的工作十分喜爱,虽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偶尔会想起做医生的理想。我后来对那段生活的总结是充实快乐大于忧伤落寞,正如我师傅说的那样,“人啊,就和骆驼一样必须得干点活,不然浑身不自在,以前读书是你的职业,现在做木匠是你工作了。”
这样的日子维持了两年左右,正当我把这里当成家的时候,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把我再次推向无家可归的窘境上。那天早上我一如往常早早的起床开门,那个时候街上还没有多少店开门,只有两家卖包子的早餐铺正热气腾腾的营业。
我刚到街上准备去买包子吃,迎面遇上老板的车正朝我这边开过来。车子开的很快,“嘎”的一声停在家具店门口,老板急冲冲的从车里面出来,拉起卷闸门钻了进去,连车子都没有熄火。看他脸上的神情,似乎很焦躁。
正当我在犹豫要不要过去的时候,老板从里面探出头来向我招手,“那个,你叫什么?我忘记了,过来一下。”
我为他打工赚钱两年时间,他居然忘记了我叫什么?这多少让我有些难过,但我还是快步跑了过去,连包子都没有来得及买。
走到老板跟前,他从卷闸门里面弯腰钻了出来,手里拖着一个大箱子,对我说:“过来帮我搭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