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晋都的繁华集市之上,由于日子临近除夕,街上热闹非凡,若不是处处黑瓦飞檐之上垂挂的美丽冰棱,在初升的阳光之中,折射出七彩夺目的光芒,显出了几分冷冽的冬意,这鼎沸的人声,交叠攒动的人们,这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什,此起彼伏的吆喝声,直教人以为是春天来临了。
烟落走走停停,远远的跟随着前方不远处一抹粉色的娇小身影,微微颦眉,神情有着几分正肃。
突然,前方的姑娘驻足停了下来,侧身留意起旁边的一个卖胭脂水粉的小摊来,随意翻弄着,颇感兴趣。烟落一惊,心跳骤然加速,慌忙躲在了路边的一棵大树之后。
兀自敛平了呼吸,她又悄悄的探出了头,细下观察起前面的女子来。心中确是十分的后悔,这样做似乎对映月太不尊重了。
今日一早,她无意中看见映月穿上了她自己最心爱的粉霞玫瑰藕丝罗裳,急匆匆的出了门,也没带上一个随身丫鬟,神神秘秘不知做什么去了。心下疑惑,这件衣服可是花费了大娘不少的积蓄从锦绣坊中买来的,想当初大娘咬牙买下这件昂贵的衣服,便是想让映月在爹爹于府中置办的家宴中出彩的,不想后来还是让她对出了诗联。映月十分的喜爱这件衣服,平时从来舍不得穿,眼下未到新年,也不知她穿着打扮的如此光彩照人是为何。她心中疑惑着,脚下却是不自觉的跟着她走了出来,一直到了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之上。
前面隐隐约约看见映月似乎挑选好了东西,付了银子,转身又没入人潮之中。烟落甩一甩头,抛开心中烦闷,继续跟了上去,既然已是这么做了,今日她一定要探个究竟,可能是因为自己曾经不慎失足,所以对于这个唯一的妹妹,她十分的谨慎与心疼,不希望她有任何的闪失。
跟着跟着,已是愈走愈偏辟。
前方的首饰店中,突然现身出一抹熟悉的背影,衣着讲究,三四个丫鬟拥簇着。
那身段,那背影,怎么看怎么着都像是,柳云若!
心中一喜,真的是好久不见了
柳云若年长她一岁,是她最要好的闺中密友。柳云若的爹爹柳正言原本是她爹爹楼封贤的门生,亦是楼封贤一手提拔上来,第一次见到柳正言的时候,记得她只有十岁。
她至今仍是清楚的记得,那是一个眉清目秀、儒雅谨慎的男子,身后跟着一个和自己一般大的女孩,水灵的大眼,尖尖的下巴,小小年纪已是初现美人胚子。
听闻柳云若的娘亲原本是大家闺秀,当时的柳正言不过是一个穷苦的书生,一无所有。柳云若的娘亲义无反顾的跟随着他私奔,不想生活确是穷困潦倒。她不忍看着昔日满怀抱负的夫君如今为了讨生活而做些粗俗之事养家糊口。为了筹钱给他在晋都读书考取功名,她瞒着他堕入风尘卖笑。后来,考中进士后的柳正言衣锦还乡,却独独不见自己的妻子欢喜迎接,处处遍寻无果,她只留下一封书信与年幼的女儿托给邻居照顾,至此以后不知所踪。不洁之身,想必她无颜面对自己的丈夫,是以只得一走了之。痴心相付,柳正言其实并不在乎世俗看法,妻子无怨无悔的付出使他深深的内疚着,他从未放弃过寻找过自己的发妻,也从未起过再娶之意。孤身一人等着她回来,一晃这么些年就这么熬过来了。
也许是经历有些相似,也许是她们的娘亲同样的沦落风尘,总之她与柳云若特别的投缘,一见如故,彼此间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一年前柳云若曾同她说遇到了心仪之人,又生怕父亲反对,惴惴不安,当时她真心的祝福他们能幸福。可惜的是至此便再也没有见过柳云若,她曾经私下托人问过府尹大人,可柳正言却闭口不提女儿的去向,大约是对婚事不满罢,自己又不好多问,只能作罢。
如今,在这晋都街上,却又与她不期而遇了。
“云若!云若!”烟落抬高了声音,兴奋的叫道,脚下也不忘加快了步子,赶上前去。
前方的女子闻声缓缓转过身来,一袭千叶攒金芙蓉对襟袄,大红羽缎披风,头上珠钗满缀,金碧闪灼,异常华美。一双勾魂的美眸流转含情,顾盼神飞,妖娆多姿的身段,摇曳若扶柳,确实是柳云若。
“云若,一年多不见了,你也真是的,既然人在晋都为什么不知会我一声,这么长时间没个消息,害的我整日整日的都想着你。”烟落上前拉住柳云若细腻柔嫩的双手,虽然碰触到的满满的都是冰凉的金钏和翡翠玉镯子,秀眉飞扬,她仍是难掩激动的说道。言语间尽显嗔怪之意。
看起来柳云若似乎过得很不错,如此华丽的装扮想必是大户人家的贵妇。
“烟落……”突然间遇见故友,柳云若陡然一怔,美丽的脸庞上染上一份窘迫之意。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让烟落见到她现在这个样子,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她们迟早会见面的,而且很快。所以,隐瞒也毫无意义。
“云若,看到你,我真是太高兴了。瞧你,现在过得这般不错,这么多丫鬟伺候着你。想来你的夫君一定很疼你罢,你真是有福,羡煞我了。”烟落拉过云若的袖子,上面绣了几朵半开未开的芙蓉,细下抚摸后赞道:“如此精美,必是出自锦绣坊,攒金芙蓉最是名贵,还满绣,这件衣服必是价值连城。”
“区区一件锦绣坊的衣裳,即便价值连城又算得了什么,我家老爷恨不得把天上的月儿都摘下来给九夫人呢。我家老爷啊,可是把九夫人放在手心中疼着宠着,生怕磕着碰着了。”柳云若一旁的随身丫鬟连忙凑上前谄媚道,尖声细气,尽心讨着自个主子的欢心。
“芳余!谁让你多话了!”柳云若不悦的颦眉,怒斥道。
那名丫鬟立即低头退至一边,噤若寒蝉,不敢再言语。
九夫人,九夫人!谁的九夫人?!
烟落彻底呆住了,直愣愣的站在了原地,杏眸圆睁,她不相信,她不愿意相信,为人倨傲,才华横溢如柳云若,竟是愿意屈身做他人的小妾,还是第九房妾室。不,她不愿意相信!这不可能!
还曾记得,满树的桃花,片片纷飞,她们背靠着背坐于桃花树下,一任那飞旋着的粉色落了满身,春意绵绵,不愿拂去,彼此倾诉着心声……
如果说她自己是三月枝头柔柳之上的一抹春色,那柳云若则是天边夕阳下最绮丽的一朵彤云。
柳云若曾说:她此生定要嫁一个真心待她之人,像她的父亲对她娘亲那般痴情之人,不介意出身,也不介意过往,一生只娶一妻,可以没有钱,可以没有官爵地位,只要能相守便好。
一生只娶一妻,只要能相守便好……
柳云若是骄傲的,是美艳的,是独特的。
可现如今,云若她在做着什么?她的理想呢?她的抱负呢?都去了哪了?
“九夫人?谁的九夫人?”楼烟落喃喃怔仲道,连连摇头,又恍惚望向柳云若,满含期待的眸子向她求证道:“云若,这不是真的,是不是?”
“楼烟落!你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千真万确之事。我,柳云若!如今是安邑郡王慕容成杰的九夫人!换句话说,日后我便是你的小娘!”柳云若凉凉的说道,低首轻轻的抚弄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遮住的是自己唇边无尽的苦笑。
宛若在腊月中被人从头顶塞入无数的冰屑,仅仅是冷彻蚀骨已无法形容楼烟落此时的感受。
慕容成杰,一个可以做柳云若父亲之人,自己未来的公公。
九夫人,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