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华丽缘
乐春风心下痛快的同时，又有另一种苦涩的几近悲凉的哀落感觉愈浓地蔓延在心头，她不想承认，其实她转身离开的刹那，早已是泪水盈眶。
以至于走出咖啡室后，她的大脑有一刻的空白，只觉喉咙酸痛，双目生涩。
手机不识时务地响起来，她大步向前方走去，迎着雨后清冷的风，泪水抑制不住冲破了她的忍耐，软弱无力地流淌于一脸，她从来没有像此时此刻般痛恨自己的懦弱，当哑忍已久的哭声自喉中发出第一声呜咽，当她整个身子软软地靠在街心公园僻静无人的花圃一角，她再无法控制地蹲下抱着震动不停的挎包失声痛哭起来。
手机不依不饶地响过一阵接一阵，她头伏在震动得惹人生厌的挎包上，哭声越发凄厉，以期可以盖过聒噪的手机铃声，然而直到她喉咙嘶哑生疼，手机仍旧在继续它机械化的任务。
她心下不由来气，一把自包中掏出手机，用力按下接听键，以带着幽怨和愤怒哭腔的沙哑声音冲电话那一端尖声嚷道：“喂，你谁啊？干吗呀？！”
接下来的是为时五秒的静默，在她责问的话语冲口而出之前，对方半带低沉而清朗的声音似是暖暖的和风在她耳边柔然拂过：“请问是乐春风小姐吗？”
她用力擦着脸上的泪水，哽咽地道：“我是，你哪位？”
“我是湛阳。”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愣愣地“唔”了一声。
对方仿佛能察觉到她的迷茫，重复道：“我是湛氏慧硕的湛阳。”
乐春风扶着一旁的石栏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双脚竟酥麻得几乎站不稳，眼前一阵黑茫茫的晕乎，伴着那个陌生而遥远的声音，恍若置身梦中。
“哦……这……湛先生，你好。”她舌头一时打起了结来，脑中只觉浑沉沉一片。
他是征询的口吻，相当客气：“冒昧打扰了，请问你两个小时以后有时间吗？我想再跟你谈谈。”
乐春风本能地提起了警觉，清了一下喉咙反问道：“我并不符合你的要求，请问你还要跟我谈什么呢？”
他轻笑，“你符不符合要求，决定权在于我。我这样说，你明白了吗？”
乐春风怔了怔，心底不由升起无数疑虑，决定权在于他，这话并没有错，而他的语气坦然而平静，无一语双关的暧昧，不似是别有企图。然而她终究是多留了一个心眼，再问道：“我们在哪里见面？”
“我的司机会来接你。”他显然是已细阅她所留的个人资料，她的住址自他口中一字不差地说出，她不由更觉讶然，片刻，方回过神来想起至少要给对方一个答应与否的回应，可是他似乎已认定她不会拒绝，接着道：“晚上见。”
“我……”乐春风话未及出口，对方已挂断了电话。她一双红肿的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手机屏幕上他的来电显示，几乎便要觉得这个号码也许将在下一刻消失，昭示这一切的不真实。
可是她纵然自始至终抱着怀疑的态度，仍旧在十七点三十分之时，在自家宿舍阳台上看到停靠在楼下的一辆克莱斯勒，而身穿整齐西装制服的司机更在她房门前如约而至，彬彬有礼地对她道：“乐小姐，我是湛先生的司机程柏。请问您是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门了呢？”
乐春风满心惊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进行了该有的准备——换下她的塑胶碎花小拖鞋，从柜子里翻出一对可与身上的雪纺LMET白上衣黑里衬连衣裙相配的高跟凉鞋。
不是不注意到司机飞快地自她身上掠过的目光，她知道这并非代表所谓的惊艳与赞美。而上了车后，她已经让自己尽量地显得更淡定斯文一些，她控制着自己的坐姿不要因为座位是名贵的真皮而太过拘谨，她双手得体地放在膝盖上，眼看窗外，循着一路变化的建筑物，以期辨认出陌生人将要带她前往的方向。
而当司机程柏在本城知名的五星级新亚金汇大酒店金碧辉煌的大门前停车时，她只觉眼前一阵迷炫，蒙蒙夜色之下，笼罩在璀璨如万钻闪烁的华灯下的酒店玻璃雨篷是水晶精造的奢豪质感，以至程柏为她打开车门后，她怔忡了片刻，方施施然地下了车，极力地不使心底涌现的惊叹流于面上。
步过雨篷平台，沿着大红的地毯走进酒店大门，门童拉开玻璃扇门，半躬身子迎她进内，乐春风脚步停在宽敞的大堂入口处，环视四周，脚指头也不自觉地羞怯地缩了一缩，只有她自己知道底下的乳白色半包趾皮革高跟凉鞋是在女人街二十五元低价淘回来的，鞋跟抵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板上，每踏出一步，也似可听到昭示劣质的刺耳的吱吱声响。
她开始明白出门时司机眼光的含义。
大堂内的灯光明亮而透着层次分明的柔和，呈繁花盛放形状的琉璃大吊灯流转着炽艳的光华，使得客人每迈出一步，均如踏在万千光辉溢彩的花瓣之上。
服务员领着乐春风往电梯方向走近，电梯门适时地打开，从里内走出一名西装革履的男子，看到乐春风，他微笑着称呼了一声：“乐小姐。”
乐春风抬头，对方竟是为她面试的那名男子，然而此时他眉宇间再无审视的意味，只余恰到好处的尊重。
“湛先生在三楼小宴会厅等你。”他显然是奉命前来迎接她的，与她一起进入了电梯，又向她递去一张精致的透明磨砂小卡片，“这是我的名片。”
乐春风看到卡片上以楷体标示着他的名字：利杰。头衔是总裁助理。
她潜意识中有点迷惘，自进入酒店后，不知所措的感觉便愈渐地加重，在连电梯也设计得如豪华小套间的高级场所中，她名义上是客人，却更像是无意中闯进这个空间的异类。
利杰站在她左前方，背对着她道：“湛先生是特地选在这里与你见面的。他想你一定会很喜欢。”
乐春风马上便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低笑了一声，轻声道：“我很荣幸。”荣幸她的价值不仅只是一张余额100元的交通卡。
走出电梯后，早有当值服务员毕恭毕敬地候在走廊迎接客人，沿着景泰蓝精饰墙面的长廊一直往前走，便是湛阳挥金包下的小宴会厅。
空灵而悠扬的背景音乐轻轻地回荡在每一个角落，缥缈的音符伴着她的脚步一同前行，小宴会厅内却是空无一人。服务员上前为她拉开椅子，她瞪着眼前摆放着精美餐具的长桌正自迟疑，利杰便道：“乐小姐，你先坐下稍等，湛先生马上就来。”
乐春风惴惴不安地坐了下来，但是湛阳并没有如利杰所言马上出现，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乐春风百无聊赖，眼光停留在长桌中央的镂花银铸烛台上，天花板上的欧式水晶圆球吊灯耀亮着金黄的光息，中央空调的温度是适中的舒适，那样独具融融暖意意味的光影映照着一室的安宁，这一切均是以奢侈的包装成就的享受，连呼吸一口空气，也可感受到贵族般的富贵华丽的气味。
背景音乐换成了塔米亚的《Stranger In My House》，与此同时，她听到门外传来细微的声响，下意识转过头去，乌光水亮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如水流般柔顺地拂到了肩旁，线条柔美的侧脸上不经意地泛起一丝淡淡的不耐，却掩不下她晶莹双眸中的恬静。
他悠悠然地自外而进，右手随意地放进裤袋中，上身是Justin Timberlake的浅蓝色竖纹长袖衬衣，素灰色的领带结节口略略地往下松了一寸，隐隐可看到衬衣领口白色的原生贝壳扣。修剪简洁而干练的板寸头更为他方正的脸庞添了几分稳重与持成，清晰的眉脊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正淡然地注视着乐春风，薄唇轻抿，面上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足以表露他心思的神色。
乐春风看到他，不知为何，心下倏地一慌，忙不迭地站起了身来，他走到了她跟前，她不得已地必须仰起头来才可正视身段尤为挺拔的他。
他扬起唇角微微一笑，颊边竟有一颗浅浅的笑涡，清朗的声音与乐春风在电话中所听的一模一样，“抱歉，让你久等了。”他从裤袋里伸出手来，修长的手掌优雅地停在他与她之间，“我是湛阳。”
乐春风愣了一愣，一张清丽的鹅蛋脸上略显不安，盈盈的眼眸自饰似的垂下，她连忙抬手匆匆地与他握了一握，随即触电也似的收回了手。
湛阳含笑往长桌的另一端走去，一边对她道：“我本该比你早到，可是公司里出了点事，我必须在场，所以晚来了。”他坐下，分明是同席而坐，却与她相隔数米，遥遥相望，倒也是他们彼此都认为适合的距离，他笑意温和地垂头看腕表，“时间就是金钱，你放心，你等了三十五分钟，我会补偿你一百元……每分钟。”
乐春风抬头透过稍嫌阻挡视线的烛台向他看去，只见他气定神闲地靠在了椅背上，那浅淡的笑容渐次融合在他的面沉如水里，像一点错了位的粉墨，不过一瞬，便化进了无懈可击的面具里。
她却敛下了原有的不安，自若地抿唇一笑，点头语带感激：“多谢湛先生慷慨，我想我受之……”她雪白的贝齿在红唇下如一弯月牙，“无愧。”
湛阳并不意外，只是稍坐直了身子，示意服务员上菜。
红酒是1996年的HAUTBRION，醒酒过后，湛阳亲自在雅致的高脚杯内倒上三分酒水，再由服务员将其中一杯送到乐春风跟前。
她并没有马上品尝，看了一眼恍若红宝石般散发着撩人盈泽的酒液，视线的余光察觉到对面的他已然端起了酒杯，不自觉地再次注目于他，远远看到他是用拇指、食指和中指夹住高脚杯杯柱，知道她正在看他，他一边轻轻地摇晃着酒杯，一边垂眸欣赏着杯中如红潮澜波般的潋滟，道：“这次只不过是HAUTBRION，下一次，我们可以再试试PETRUS。”
乐春风酒未入口，脸颊却止不住有点潮热，忙一定神，想来虽然只是首次喝红酒，不知道个中的讲究，可也不至于会暴殄天物吧？于是她学着湛阳的样子拿起酒杯，刚想喝，旋即想起了什么，偷偷觑了他一眼后，强作若无其事地摇晃起酒杯来。
他喝了一口红酒后，冷不丁说道：“你是真的那么沉得住气，还是因为胸有成竹？”
她嘴唇刚碰到酒杯，骤然听到他的问话，一下子摸不着头脑地怔住了，慢慢地放下酒杯，睁着眼睛直直地盯着他看，“什么？”
湛阳饶有兴味地看着不明所以的她，道：“你竟然不问我为什么约你来，是因为你认为你必然符合我所需了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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