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你没有好结果
好不容易等来了清晨的曙光,乐春风在湛阳晨运未归之前提前出门,只想可避则避。
然而他却打来了电话,她低头盯着屏幕上的来电显示半晌,方半带犹豫地接听。
“春风,我有一个提议,你以后到我的慧硕公司来上班,今天你回去总公司办一下手续,明天就不要过去了。”
她静默片刻,开口道:“既然只是提议,我有权不接受。”不等他回应,便挂断了电话。略略思量了一下,她执起手机发送短信给他:我希望你会记住你曾经答应我的,我们解约,可是我不会白拿你的钱,我替你找出监视我们的人,权当银货两讫。
短信发送完毕,她关了手机。
不希望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她心安,然而她也无法确定,究竟自己在害怕什么,犹豫什么。
返回湛氏后,秦倩便来找她,“蓝副总有事情找你,请你赶紧上去一趟。”
来到蓝碧容的办公室,一眼看到对方的脸色异常的苍白憔悴,眼圈旁有连粉底也掩盖不住的淡淡乌青,双目内透着勉强支撑的神采,却挡不下眼底的落寞与失神。
“我今天早上原想和你一同出门的,可没想到你已经走了。”她揉一揉太阳穴,声音有气无力,“我很想跟你谈谈,我心里太难受了……”
乐春风见状,不免有点担心,“你还好吧?”
蓝碧容摇了摇头,眼眶竟有点发红,她掩饰似的垂下了眼帘,道:“我昨晚又和天明吵架了,我跟他说我不想再做两面人,我只想做回我自己,我只想他不要再争不要再计较,该是湛阳的还给湛阳,我们夫妻俩就此退出,我们有我们自己的事业,没必要抓着湛氏不放……可是他听不进去,他越来越固执,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沟通……”
乐春风轻叹一口气,低低道:“如果只凭三言两语可以化解的,也就不需要湛阳费尽心机了。”
蓝碧容拿纸巾洇了眼角的水湿,哽咽道:“我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我实在不愿看到天明一直这样偏执,只要可以一试的方法,我都不会放弃。我知道湛阳前几年一直没有动手,是在累积他自己的资源,时至今日,湛阳的根基已经今非昔比,所以天明才会更加在意。春风,这些天我反复思考,想得最多就是该怎样才可以使他们叔侄各取其利,不再敌对,我们毕竟是一家人,应该以和为贵。你说是吗?”
乐春风心下微有感慨,道:“要解开他们的心结谈何容易,恐怕是双方都不愿放过,局面只会越闹越僵。”
蓝碧容脸色更显青白,急切道:“你的意思是说,湛阳已经准备好要对付天明?”
乐春风开口刚想说什么,蓝碧容的分机石破天惊般响了起来,吓得二人均是一震,蓝碧容定下神来,接听之下,神色一变,眼光向乐春风投来,片刻,方回答道:“好,我知道了。”她盖下电话,沉声对乐春风道:“天明让你到他办公室去。”
乐春风暗暗一惊,只勉力维持镇定,站起身就要离去,这时听到蓝碧容轻声道:“你万事小心。”不安的感觉随之加重,她是丝毫不敢大意,事事小心,总是她这段时日对自己的警告。
自蓝碧容办公室至湛天明办公室,不过是穿过一条走廊的距离,然而她且行且过,总感觉身后有一双利目紧紧跟随,回过头去,只看到各自忙碌的员工。
湛天明的办公室明显要比蓝碧容的更闷气一点,也许是畏冷,他封了空调出风口,窗帘紧闭,不见日光,光管的炽亮映得人脸森森然地发白。
他看到乐春风来,开口的第一句话便是——“阳只不过给你六位数的酬金,我给你七位数,你帮我做事,如何?”
乐春风倒不惊讶,只直接问道:“你想我怎么帮你?”
湛天明两眼如鹰隼,直勾勾地盯着她,“帮我好好看着湛阳的一举一动,帮我把他想要做的一切查个清楚,帮我把湛阳彻底打垮,把他赶回国外去。”
乐春风微笑,“我在湛阳身边是朝不保夕,说不定明天他就会让我走人,我哪里有这个能力帮你盯他的梢?”
湛天明往前探了探身子,半眯起眼睛,深浅不一的皱褶伏在他眼角四周,犹如是不可测的隐蔽心事,“你们的关系到底怎样,你自己心里有数。湛阳不可能会把你赶走,你要做的,不过就是留住他的心,对你来说,易如反掌。”
乐春风只感有森冷彻骨的寒意掠过心头,她也微微倾一倾上身,冷冷直视湛天明,道:“我和湛阳关系如何,心里有数的恐怕是叔叔您吧?外界总说你和湛阳不和,我看不尽然,至少你关心侄儿,不惜派人监视,已经能证明你绝对是个有心的叔父。”
湛天明挑了挑眉,道:“我确是老了,万事总要比湛阳晚一步,要不然,当初花重金让你进入湛家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乐春风听他所言并非承认曾经安排派人监视湛阳,为免打草惊蛇,当下也无意再多试探,只微笑道:“叔叔时间宝贵,我也不转弯抹角,盯人和骗人都太累,恕我无能为力。”
看着湛天明渐次冷淡的神色,她只感胸口尤其的郁闷,遂不再逗留,起身告辞。
她明白湛阳让她收手的用意,只因情势走到这一步,她已能明显地感觉到危机四伏。
每张脸谱背后的用心,是她穷尽心思,也猜不透的。
她回到自己的格子间里,打开电脑,怔怔地盯着液晶显示屏半晌,心头的不安与无措竟不受控制地浓重起来,有沉沉的酸楚压在胸臆间,那一直强令自己回避的哀戚,正无孔不入地钻进了稍稍松懈的心房。
从来未曾试过如此时这般,觉得再认不出自己。身处纷繁迷局,她险些连自己也迷失了。
手机平静了一天,将近下班之际,她才重新开机。
提示有一个语音留言,她没有马上收听,攥紧手机缓步走出电梯间,放眼看到窗外雨水淋漓,才是傍晚,天空已经漆黑一片。
直至自电梯厢走出,她方不再犹豫,按下了接听留言键:“春风,这是我给你打的第五个电话,前面的我都没有留言,因为有些话,我希望可以亲口告诉你。可是这一次,我看了一下时间,是十七点三十分,我会记住这一刻,因为从这时开始,我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告诉你,我不会再逼你,只要你认为可以让自己的心好过,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帮助你。
“你放心,我会马上和你解约,但是我没有任何交换条件,我不需要你替我完成什么,要是你始终认为必须银货两讫,那么请你不要再回湛氏总公司上班,我要的东西已经得到,你并没有欠我的,你已经还清了,不必再为难自己。”
她握住手机的手轻轻地颤抖,心潮起伏不定,只觉眼前竟慢慢地模糊起来。
“你所说过的每一句话,我反复回想过许多遍,其实我们之间最大的问题并不是协议,而是自始至终,我们都没有真正面对过彼此的感觉。但是,我似乎并没有足够的理由去说服你,留下,不是因为协议,只为我们。我问过自己,会不会是像你所说的,只因为同情,但我在这一刻,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告诉自己,我并没有这样大的胸怀,仅仅因为怜悯,而愿意一直守护一个人,只愿她快乐起来,而不计较期限和付出。无论你能不能明白我的心意,也无论你最终的决定是什么,我会等你。”
他的声音静静停顿于耳畔,她不能自抑地咬着下唇,强忍那股将要自喉中冲破的酸楚。片刻,她方慢慢收起电话,仰首轻轻地舒了口气,那曾紧紧坠于心头的压力似于无形中消散开来。有淅沥的雨水凉丝丝地扑洒在身上,她遍身寒泠,面上亦如覆上了一层淡薄的清冷,眼角那一点无温的水珠,反觉是带走了她心底的凄惶,让她重拾几分久违的暖意。
她再度拿起手机,找出了湛阳的号码,就要拨号之际,却听前方有人唤她:“春风!”
她抬起头,只见滂沱大雨雾之中,一辆轿车缓缓地于她前方停下。车中人摇下车窗,赫然是尚文逸殷切的脸庞,“春风,你没带伞?快上车吧!”
乐春风倏然看到他,心头不由一沉。
正要开口婉拒,忽而感觉身后似有一道窥伺的目光追随着自己,她猛地转过头去,映入眼帘的是湛氏大厦四周熙攘的人群,人面各异,唯独看不出任何破绽,无从发现那隐藏于暗处的居心叵测。
她心绪顿时不安起来。
耳闻尚文逸又道:“我今晚回湛家吃晚饭,正好可以载你一程,雨越下越大了,你还是上车吧!”
乐春风听到他的话,蓦然记起那一夜他接听的那个电话,她心中一动,随即不再犹豫,上车后一边用纸巾擦去脸上的水湿,一边问他道:“湛晴呢?你不和她一起回家吗?”
他道:“湛晴陪爸爸去复诊,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
车子往前驶去,乐春风不自觉地转首回看,心内别有揣测。
尚文逸在后视镜中看她一眼,道:“春风,今天爸爸和阿姨都找你谈话了,是吗?”
乐春风讶然看向他,“你怎么会知道?”心下霎时有所警惕,暗暗猜测着各种可能,包括他可能为之的监视。
尚文逸不是不察觉她眼内的戒备,他微微皱起眉,离开公司前那人对自己的叮嘱再度回响于耳际——“从她口中问出内情来,这是攸关湛家利益的关键。你不必再跟我强调她并没有居心,你自以为了解她,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她既然自愿嫁给湛阳,为什么到现在才来跟你说她心里还有你?她和湛阳之间有协议,她必须替湛阳做事,她顺应湛阳的安排进入湛氏,你怎么就不细想当中的缘故?”
他暗惊于心,依旧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稍稍定下神来,故作不曾注意春风审视的目光,平静道:“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即使公司里的同事不提起,湛晴也会告诉我的……春风,我只是替你担心,我不知道他们会怎么为难你,我想你也很清楚到湛氏上班将面临的问题,你依然要留下,是不是因为你有你的原因?”
乐春风听到他的发问,心里更笃定了某一个猜测,直截了当地问他道:“这么说来,你还是觉得我是另有目的,对吗?还是你已经从其他人口中知道我确实有所企图?”
尚文逸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怔了一下,不安道:“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我只是觉得,你本就是局外人,何必强要介入?这样做对你没有分毫好处。春风,你听我一句,把湛阳让你做的事情告诉我,我们会把你应得的都给你,然后你就离开湛家,还是做回你自己,好不好?”
乐春风眼内的掠过冷意,道:“你们?你和谁?既然你要我把湛阳的计划告诉你,那你也得等价交换,让我知道那天晚上给你打电话的人是谁。”
尚文逸抓紧方向盘的手一抖,他的眼光在金丝镜后闪烁不定,“春风,对于湛家你只是过客,知道太多对你并没有好处。”
她转头看向车窗外匆匆退于身后的风景,无论是高耸轩然的楼宇大厦,还是景色雅致的街心公园,抑或是在迷蒙雨雾中璀璨耀眼的瑰丽华灯,都是这一段路途中转瞬而逝的印象。过客,她从来只是过客,纵然曾有一刻的错觉她的确拥有了,然,最终还是必须告诉自己,怎么能够?
她静静开口:“即使我要走,我的立场也不会改变半分。”
尚文逸皱起了眉头。
她眼见车子拐进路口,湛家大宅已在不远处的前方,遂继续道:“你们想要知道的,恕我无可奉告。”
尚文逸面呈几丝焦急,正想说什么,手机突如其来的响动震得他一惊,他戴上耳机听到对方的声音,脸上微微一愣,不由自主地把车停在了在湛家大门前,神色越发的不自然起来。
乐春风眼见他神色有异,心念急转间,回想起那一夜他接听电话也是现在这般默然无声,一个念头强烈地涌至脑际,她再不愿迟疑,伸手出其不意地一把夺过他的耳机,迅捷地塞入耳中,只听那端的声音如斯熟悉,婉柔动听的声线中,透露着毋庸置疑的坚定:“不可以再等,你一定要想办法……”话至此处戛然而止,她自诧异中反应过来,转头看到尚文逸按下了挂机键,她想也不想就要抢过他的手机,他用力挡开她急声道:“你住手!”
她侧身之际耳机从耳中滑落,掉进了她的座位之间,尚文逸一边收起电话,一边俯下身去捡拾耳机。乐春风一心想察看来电显示,正想再从他背后夺取手机,却在抬头的一瞬怔了一下,旋即嘴角边泛起了一丝冷笑,眼角不自觉地蕴上妩媚娇柔的意态。她趁尚文逸未及看到车前状况之时一头埋进了他的肩窝中。
他始料未及,倏地变了脸色,错愕道:“春风,你……”隐隐地感觉前方别有异样,他慌乱地转过头,唯见那徐徐紧闭的湛家大门前,湛晴撑着雨伞亭亭立于纷扬零落的大雨中,目光中的意味自惊诧而愤怒,自愤怒而翳痛,自翳痛而清冷。她犹自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上前质问的意思,似是在以无声而无动的平静在等待眼前荒唐一幕的交待。
乐春风在他怔忡的当儿,一手取过他腰间的电话,低低地在他耳畔道:“尚文逸,我说过,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闻声,整张脸庞顿时只余下一片惊心的煞白,他惊错满腹,眼睁睁看着乐春风含着得偿所愿的浅笑推开车门,心知应该马上把手机夺回,却又在看到妻子一步一步向车前靠近时不知所措起来。
更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乐春风下车后,一手扶着车门,声浪高扬:“尚文逸,我说过我已经是湛阳的妻子,我没有兴趣跟你纠缠,请你也自重一些!”语毕,乐春风眼角余光注意着湛晴愤然难平的神色,暗暗一笑,用力关上车门,转过身就要往前走,却在与湛晴四目相接的一刻故作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