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被你们发现了啊。”
她的话一出,惹来众人的愤恨与尖锐的目视,可她却笑得更加坦然更加张扬更加妩媚。她要让自己更像一个妖精,一个令人愤恨的妖精。
是啊,她舍不得,她舍不得让小哥哥来承受这一切,就凭这个,她便能忍受所有。怒骂也好,误解也罢。
元家对她家有恩,如今家族产业已倒,自家的茶叶也成功让元家做了起来,她没什么家族牵挂,她深知妖是谁,可她终是不愿让那个人来承受这一切,不是心软,只是舍不得。
她记得那个时候小哥哥总是问她喜欢什么,在她知道小哥哥是妖后她总是会很认真的想半天,才后紧盯他的眼睛说喜欢茶,理由是家里盛产茶叶,自己是在茶树林里长大的。然后就见小哥哥眼角露出微微失望,她总是会捂嘴偷笑,她从没告诉过他,其实她喜欢茶,因为小哥哥是茶,所以她喜欢的是小哥哥。
目光扫过把她围起来的元家人,里面没有小哥哥的身影,有些失望又有些庆幸。她告别人世的最后一眼里没有小哥哥,不过想想看,小哥哥看到她这样定会难过的吧,她不想让小哥哥难过。今天她被烧死,元家有妖的传言也会消散,小哥哥的身份也不会被察觉,这样也好。
缓缓闭眼,将所有声音排斥在外。
一声令下,几束火把将木柴点燃,“嗞嗞”被烧断的声音,火势越烧越大,她能感受到自己那浓烈的热度。她微微睁开眼,大火已烧至脚下,浓烟有些呛人,迷住双眼,那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远处的大树下有一个她最为期待的身影,那道身影突然朝她的方向跪下,低下了头,然后一拳奋力地砸在地上。她很心疼,却说不出话。疼痛从皮肤到骨髓,她忍不住叫了出来,她的叫喊让众人更为兴奋。忽然,她转叫为笑,越是痛得撕心裂肺,越是笑得放肆张扬,眼角的泪水还未滑落便被烈火烧尽。
肆意的火光在空中摇曳,从外看只有一个黑色的身影在火中渐渐消失。一场大雨突如其来,似乎在净洗这场罪孽,冲刷人类内心最原始的罪恶。
即那日起,元家少爷变得沉默寡言,拒座家主之位,将百茶园留给了自己,让管家继续帮新任家主管理元家庄,自己则带着百茶园出了元家庄,找了一片好山好水,直到现在,百茶园比元家庄更为出名。
他不喜茶,他种茶只因他爱的人喜茶。
睹物思人。
“元家人不会让外人知道曾经少爷的未婚妻是妖,这就是他的婚事无人干涉的原因。”那件事在元家闹得很大,对外却无人透露,只是让众人知道,元家有妖,并抓住了那只妖。
“元鬟跟你很像。”听完她的故事,我这才发现元鬟的长相与她有几分相似。
她微微一愣,她并未仔细注意过那个孩子,转而一想,不免一笑,不知是欣慰还是自嘲。
“既然他知自己是妖,也定知你性命无辜,在你冒充成妖被抓后,他一声不吭,在你当街焚烧,痛得撕心裂肺时,他也从未想过来救你,你,不悔吗?”
“我悔。”她的声音越发低浅,杂着丝丝梗咽,“可如果时间重来一次,我还是会顶替他。”既然这样的结果是小哥哥想要的,她便给。
当她重新抬起头时,她的眼眶里已积满了盈盈泪水。那红润的眼眶似乎在述说着这份孽缘,爱得如此深沉。
“故事说出来,就别再惦念。”
元鬟提着篮子回来,里面是满满的茶叶,为了拖出元鬟,看来锦惜是费了不少力气。
元鬟将茶叶用纸包裹好,再用带子捆好,装入纸袋里,笑着将纸雕花门轻推开来:“义父,小妖姑娘回来了。”
此时的元老爷子正一本正经地站在书桌前,手握玉管,挥洒自如。见我回来,兴奋地将笔放在一旁,墨香温存:“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快。”按往常的速度,小妖可是要在茶园里呆上一整天。
“要的不多,便提早结束。”为了不让元老爷继续东扯西问,我直接奔入话题,“老爷子可是想好了要我完成什么心愿?”
只见元老爷单手抚须,高深莫测地笑道:“与人携手来见我。”
元老爷子这是在操心我的婚事啊,与人携手前来,定是与异性相交。
对此我无奈笑道:“老爷子的心愿真是出人意料。”见他神情骄傲,试图改变他的主意,“不知我用老爷子的另一心愿来换这个心愿如何?”
“哦?你还知道我另一个心愿?”我的话引起了元老爷的兴趣。
“还望老爷子和元姑娘闭眼。”
元老爷倒是听话的闭上眼睛,嘴里还唧唧咕咕地念叨着什么,手上还不忘把元鬟的眼睛捂上,叮嘱她不准偷看。
袖袍一挥,红装绸缎。对于妖来说,制造虚幻是最为简单的事。
我示意他们睁眼,眼前的一切让两人有些不解。
“你这是干什么?”
我不理会元老爷的困惑,继续道:“老爷子的服装在桌上。”
“丫头,你不会是要让我当你的证婚人吧?”元老爷不知从哪儿看出这桩,口出惊人。
“心愿自然是跟老爷子有关。”给元鬟使了个眼色,她倒是很配合地将元老带进了里屋。
当元老一脸疑惑地出来时,整个人都惊呆在原处,脚下像被人绑上了千金重物般,无法移动。
眼前凤冠霞帔,红唇皓齿,娇掩含笑的女子,不正是自己昼想夜梦的女子么!她的身后挂着大大的喜字!
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我早知你已离去,怎么现在还看到真实的你了,看来我真是老了。”虽说不信,可脚步却开始缓缓向自己最深爱的女子那边走去,每一步都很轻很稳,深怕惊扰了她。
“你现在生活的地方冷吗,多加点衣服,我很快就来陪你。”他的手虚摸在女子身上,不敢真正的去触碰,这次他看到的跟以往不同,以往他能看出那是虚幻的影子,是透明的游魂,可现在,那是实实在在的人啊。
女子含笑将她的手握住,放在自己的脸上:“不冷。”
“你……”他的手轻轻在女子脸上摩挲,有些颤抖,有些不可思议。
他突然疼惜地将手放在女子的头上,像很多年前一样轻轻揉 捏:“悔吗?”他说的是那场惨无人道的火。
“你呢,悔吗?”女子的声音很轻,很柔。
“悔,从未有这么悔过。”元老爷老泪纵横,手颤抖得更为厉害。
“如果重来,我还是会让人误会到底。”
“如果重来,我定不会把你交出去。”默许所有人误会她,这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愚蠢的事。
“吉时已到,请两位新人拜堂!”锦惜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两人的回忆。
元老爷还是有些不可思议地牵起自己心爱之人。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高堂之上,空空如也的椅子上多了两个墓碑,那是元老父母的墓碑。
“夫妻对拜!”
女子拉了拉元老,让他回身,两人相视一笑。
“礼成!”
洞房花烛,两个金色酒杯已盛好酒放在喜桌上,鲜红盖头被掀开,熟悉的面容让元老爷喜极而泣。
月色正浓,交杯酒。透过窗沿照在她眉目间,酒中醉离愁。
他们相拥而卧,从儿时谈到长大,从思念谈到喜悦,他们默契的避开那一段最痛苦的记忆,一夜未眠。
天色初醒,不知是谁点了檀香,让他有些昏昏欲睡。
女子芊芊玉手抚过他的眼角,柔情似水:“睡吧。”
待他再次醒来,已日上三竿。身边哪还有自己日思夜想的佳人,身上是一如既往的睡袍,床帐房帘还是最初的样子,他连鞋都未穿便跑了出去,古色古香的大厅哪有一丝喜悦的红绸锦缎,一切就像水镜月花,元鬟一如既往地打理瓶瓶罐罐。
“人呢?”
“小妖姑娘已经走了。”元鬟知道义父在问什么,对于昨夜的一切她现在想想还有些不可置信。
“丫头走了?”
“小妖姑娘说,你的心愿她已完成,所以走了。”
元老爷有些傻傻地愣在原地,丫头走了,自己的爱人也走了,可元鬟的话也告诉他,昨夜并非一场梦。
从此,在百茶园能俯视所有茶地的最高处多了一块墓碑,元老爷对空气说胡话的病也从那以后便消失了,不是他看不到幽魂,而是那个幽魂已渡过了奈何桥。
女子让我帮她的不过是一世婚嫁,世人皆道红尘难渡,却偏有那顽固凡人,折腾自己不过几十年的日子,与天斗,与地斗,就为的几载同床共枕,共话桑麻。
此后我再也没去过百茶园,也再未提及元家庄。不为其他,单凭那名孤魂女子的故事,我不喜欢。对他们的感情我不做评论,却不喜元家人对妖的态度。
世间三界鼎立,三族同生,人分黑白,妖分正邪,仙分好坏,物还分个优劣。不分青红皂白只听旁人虚言便以最残忍的方式焚烧,我不敢苟同。或许不怪元家庄,世界薄情早就习以为常,可我就是个易迁怒的主,我的本性。
不过,介于百茶园的茶确实让人喜欢,我也不是个亏待自己的人,所以采茶这项任务又光荣地交到了鸦泽手里。
三言两语一事,白发青衫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