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的故事讲完了,你的皇朝还需要你,公子还是早些回去的好。”
“你是在下逐客令?”这女人是他至今为止见过最嚣张的。
“不敢。”一杯清茶移于他面前,“只是为如筠感到惋惜,算是同为女子的同情。”
他一身便服,也不知怎么找到的半生瘾。
他看了眼杯中茶,这种茶根本入不了他的眼,就连那再普通不过的茶杯他都没兴趣去触碰:“其实你跟我一样,如今不为名利只不过是曾经站在高处乏了而已。”
“我们不同。”我拿出些干月季,热水冲泡,“我不会踏在白骨和血肉上步步高登。”以一杯月季花茶替换掉他的清茶。
“我认可你,一朝辉煌需要无数血肉的建造,但我不会是建造这个王朝的人,所以我们不一样,你我的差距也远远不止这些,你我之间跨越的是千年的时空,我认可你,但我不接受。”
他看眼花茶,端起闻了闻,抬眸看我:“真是个不能让人理解的女人。”
“公子的故事讲完了,出了这店还是把这个故事忘记了好,当初既然选择了江山就不要被美人困扰,否则你现在的念与悔都将让你一败涂地。”我以茶敬之,示意他可以品品他面前的花茶,“就当是我对身为客人的您的劝告。”
“无论在哪个朝代,哪种季节,月季的香味始终如一。”他凝视杯中影,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花茶放了回去。一点花香就能让他心思混沌,这茶,不能碰。
他的决定让我笑了笑,疏远而淡然:“因为花虽美,却无情,它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
不碰是好,至少在某些方面,如筠依旧是完成了她给自己的使命,新帝高登,天下太平。你争我夺的皇权,说不了谁是谁非。
帝王不愧是帝王,举手投足皆是王者风貌,再低调的服饰也挡不住那股从内而外给人的震慑。他广袖一开,起身扫视一周。
我同他一起起身,语气是对客人的恭敬:“公子,还买花吗?”
“不了。”他的目光移向狐九,狐九高举手中的酒壶与他相对。
他微微眯了眼:“真该庆幸我们不是敌人。”他挥袍转身,那是一腔孤勇的冷漠。
“这个世界哪儿来那么多敌人。”狐九继续喝自己的酒,不加予理会的话里倒是让人品出了几分不屑。
我移步挡住他们之间的视线来往,谦卑有礼:“公子慢走。”
凝那抹孤傲在越来越远的地方消失:“愿四海升平。”
桌上是早已散尽花香的香包,狐九看了眼香包又看了眼我,从闲王走后就一直如此。
“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拿过那杯无人动用的花茶,浇灌在月季树旁。
他的目光从月季花上移到我这方:“他刚才是在嫉妒我?”
“察觉同类自然会多看两眼,你不用想太多。”
狐九轻笑,笑得万分不屑:“我是那种不折手段的人?”
“你是那种不折手段的妖。”我上前顺势拿过他摇晃的酒壶,“这是什么酒?你对它似乎有种莫名的嗜爱。”
狐九的视线在酒壶上停留片刻,唇角扬起的笑多了些暖意:“世界上最难喝的酒。”
我凑近闻了闻,确实没什么醇厚的味道,将酒壶扔还给他:“你的口味真是独特。”
他笑得勾人,轻晃手中壶,还能听见酒水在中翻荡:“要尝尝看吗?”
“我这一生只喝过三种酒,永生酒、桃花酿,还有……”
“棺木酒。”狐九嘴角扬起抹笑,直接接住我的后话,那是我忽然忘记的最后一种酒的名字。
“你怎么知道?”这种酒她这辈子只喝过一次,可是何时喝过,是什么味道她已经记不起,唯独这个对她来说还有点儿陌生的酒名隐约能在脑海中浮现。
狐九略带深意地看了眼手中酒,少了分玩味多了许悠远:“酒是你酿的,名是你取的,我自然知道。”
我凝眉看他:“我不会酿酒。”
狐九俊美绝俗,面色含笑,那笑容中又仿佛带了几分风流自赏的轻薄味道,又好似有几分对眼前人的戏弄,举壶挑眉:“所以这酒很难喝。”
“你是趁我记忆尚未恢复,故意的吧。”独自倒茶润喉,坐于狐九的旁侧,“如果是我酿的,这酒起码也有上万年,再不济也是经典。”
“所以时间帮你调了调味,比以前确实好喝多了。”他顺其自然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将棺木酒倒入杯中,又重新放回我手里,“尝尝。”
“我不喝酒。”
“你这一生喝过三种酒,又怎能自称不喝酒呢?”狐九笑举酒壶,饮得酣畅淋漓。
我低眉凝视酒中的自己,轻抿一口,虽未闻到任何酒香,却能感觉到香醇的液体攸然滑过舌尖,绽放无数味蕾,缓缓滑入咽喉,悄然潜进五脏六腑,我竟然唱出了百花的味道,却又不似花香的那般清爽,转而轻问:“当初的我为何取这名?听起来……不太吉利。”
“确实不吉利,我们在一起,何时吉利过?”与天斗与地夺,城破家亡,板块变迁,就像这名字一般,至始至终带着一丝晦气。
“随身携带着晦气,你倒是任性。”
“虽说不祥,但我倒是认为是个好名字。”他上身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半斜着身子悠然念道,“棺木,关沐。木酒、穆九。冰封古墓,棺木结缘。”
蓦然,一个闪身,椅上人与我已近在咫尺。
道道斜阳光柱洒在洁白的雪上,落在他颀长宽厚的背上,他唇角轻扬,深邃的眼眸让人沦陷,此刻他安静的仿佛与那道暖阳融为一体,唯有落在脸上的呼吸让我感到这如画的真切。
“你是不是该正眼面对我们的问题了?”
我默然,再启唇时已是淡漠惆怅:“记不起的故事为何要将其执念?”
“所以借此理由听尽天下故事,那么多年,哪一个故事让你真正感触?”他抬眸直视我的双目,映照的是他那少有的认真,“有时候我真想狠心揭开你那淡若无世的从容,那副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宁静犹如一个随遇而安的浪子,又如一个历经千生万世的老者……让我很不喜欢。”
我并未因他的话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是在他的注视下将那剩余的酒倒掉,重新满上只有最纯淡味道的清茶,一如既往是他最不喜的从容:“那你要给我讲故事吗?如果这个故事能让我落泪的话……”
“好。”他手臂在空中一转,“我用十年寿命换你一世记忆。”
“你……”我震惊的话还未说出口,十世镜里便传出一道沧桑雄厚的老者磁声——
“入门饮酒一杯。”
随之只闻酒酿入觥的声音。
最初的一幕,镜子里还是现在的他们,而下一幕,画面便开始飞速倒带,在记忆的倒流中,鸦泽的身影让我有些微愣,直到飞速流转的画面缓缓停止,街市的闹杂从镜子里传出,我才回过神来,而此时镜中的我还叫关沐,看不见一身淡然,更多的是一名正直花季的女子不该有的冷漠和狂傲。
十天前的这里还高挂着春意楼的牌匾,红粉佳人倚楼卖俏,骄纵公子哥折扇挑眉,听管弦乐彰与姑娘饮酒作乐,左拥右抱轻解罗裳,春风欲度满室旖旎。
而今天,这里已人去楼空,高挂的牌匾不知去向,前来寻花问柳的公子哥纷纷在楼前指指点点,最终只能不欢而散。没人知道这十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春意楼里的姑娘回乡的回乡,消失的消失,就连老鸨都在昨天夜里不知所踪。春意楼空了,在众人纷纷想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时,这栋空楼无人问津,就这么荒着,在最繁华的地带空了一栋楼却没人敢用,这是老百姓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消遣,直到朝廷官员将这栋楼征用才将各种传闻渐渐压下去。
而与这繁华街道相隔甚远的大洋沿岸,有一片三不管地带,不是这里的人有多么作恶多端不服从管束,而是环绕这里的丛林白雾弥漫,陷阱接二连三,更有毒物遍布在不起眼的草丛里,甚至是弥漫在空气中,让人无法进入。从最初还有人怀着侥幸的心态结团冒险到无人归来,这里被冠上了各种可怕的名字,而在环绕其地的三国皇朝地图上,均是出乎一致的默契地将它划分了出去,成了现在的三不管地带。
从没有人进入过这里,所以也从没有人知道这里什么时候多了一座城堡……
关沐静坐于中,她的身后正静默站着一个人,那个人是她前不久下墓经因缘巧合救回的人,他自称为逆,也不知是否是被冰封多年的缘故,他整个人总是冷冷清清,冷言少语,让人不敢靠近。他们以金叶为誓,他救她的脸,她解他的毒,一朝誓言,天定三生缘。
他睁眼之时世间已过千年,他便应了她的永随之话,以一个随从,或者说是一个朋友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