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季羽道尊飞升之后,全界逾半宗门都开始响应太和号召,将门下弟子分派到各地驻守。然而不过三日,萧快雨便开始指使朔月魔修屠杀人间大小村镇,甚至明目张胆地将一些小型宗门灭门。
但是因朔月魔修的行踪神出鬼没,除了当地宗门可以组织抵抗,便是分布在各地的慈悲观可以提供支援。
这个时候,上善盟因为将功折罪,表现异常活跃,往往这些宗门的修士赶到出事地点,便只见到上善盟修士,他们或是收拾战场,或是正在与魔修打斗,但惨案……却已经发生了。
一见支援来到,魔修便撤退,到了万不得已时,他们还能下令低阶魔修自爆,手段相当狠戾。如此这般,朔月魔修势不可挡,上善盟虽然热心却不顶事,短短几日内,就被屠杀了十多处凡人村镇、数十小宗门、上百散修洞府。
这些消息被送到柳昔卿的案头,她一枚枚玉简阅读,最后还是没忍住,把手中一枚玉简捏了个粉碎。
“萧快雨已经无法无天,他居然开始屠杀凡人!”柳昔卿简直出离愤怒了。
前来汇报的韩谪松了松眼罩,显然这些消息也让他很不舒服。
“魔君大人失踪后,朔月魔修已经不再遵守三道魔律,为了提升实力,他们自然会为修炼魔功去屠杀凡人。而现在全界戒严,守夜人毕竟身份也为魔修,无法集结阻止萧快雨的行动,我们也有许多弟兄负伤。”
柳昔卿咬唇,她记得晏修所制定的三道魔律为:
同类相残者,斩。
为修魔功而杀人者,斩。
因脉反逆流而杀人者,斩。
魔修本就是堕入修罗道之人,杀戮和鲜血,吸食他人的修为都可以让魔修迅速成长,比如她曾在谭家村见到元吉等一干魔修屠村的情景,便是一部分急功近利的朔月魔修为练魔功吸食凡人血气。
如今萧快雨手下因为追求力量无视魔律,若是不阻止,今后他的力量还会更可怕,待萧快雨一统魔修,只怕人间已是修罗场。
柳昔卿低声问道:“每次惨案发生,几乎都有上善盟的人在,其目的相当可疑,道修难道就没注意到这一点?”
韩谪苦笑:“就算怀疑他们也没任何办法,上善盟里面毕竟还有一大半是真正想要有所作为的正道修士,而魔修若是不主动暴露堕魔印或使用魔气,那些道修根本分辨不出谁是魔修。”
事实上,这种棘手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出现,早在魔修最开始掌握隐藏堕魔印方法的铭古纪,道修就因为无法分辨魔修,不仅丢了白渡州的城池,甚至还引发了一系列灾难。当这个问题再度摆在道修面前时,修真界仍旧一筹莫展。
但柳昔卿一怔。
道修分辨不出,但是他们魔修能啊!
当时宋媚双就是感应到她身上微弱的魔气,将她救回了素爻洞,而在很多场合,魔修之间也能互相感应到对方的存在。若是想给萧快雨迎头一击,那么完全可以由守夜人出面标记魔修,将其一网打尽!但问题在于,如何让那些道修相信守夜人,又如何与道修达成合作?
正当这时,突然外面传来一声清脆的鸟叫。
一只胖嘟嘟的翠色大鸟扑棱棱飞了进来,摇摇晃晃往柳昔卿的案头一蹲,叉着两条腿儿呼哧喘气道:“于远鹭,我才不要减肥,用到人家的时候就夸人家威武雄壮,不用人家的时候就嫌弃人家胖,没良心你!”
从议事厅外走进来一名黄衫修士,后面还跟着一名穿着石榴色长裙的女修。
正是于远鹭和宋媚双。
柳昔卿登时站起身,一眨眼就投进师父怀抱。
宋媚双捧着她的脸蛋,痛心疾首道:“这才离了素爻洞几天,就瘦成这样,我可怜的徒儿……”
听着师父温柔的唠叨,柳昔卿独当一面的气势瞬间瘪了下去。
自从晏修失踪,她便一直绷着,资历浅,年纪轻,哪怕有燕鸿等人帮衬着,处理这些事务仍让柳昔卿消耗极大精力,而萧快雨的咄咄逼人也让她愁眉不展。
只有师父来了,她才能暂时卸下重担,放松片刻。
于远鹭道:“我和你师父已经听了小蛮的汇报,你去见丰护法后,他态度如何?”
“丰护法保持中立。”柳昔卿轻按着眉心道。
于远鹭冷笑:“果然人活得太久,难免会有些顽固,现在已不是前九个纪年,再不会有魔尊觉醒,魔界也无法重见天日,丰澈竟然还存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
宋媚双也道:“萧快雨已经疯魔,他想要一统魔修,占领人间,可魔修毕竟不都是他那样的杀戮狂徒,若是站在尸山血海之上的人间,与身在地狱何异?小六,最近朔月魔修的举动我们已知,此番前来,我和你师伯倒有一计。”
“既然魔修可以混入上善盟行凶,那我们也可以反其道而行之,只需要在他们混进去的时候使得他们暴露身份便足矣。”于远鹭道。
柳昔卿皱眉道:“弟子也想到这一点,但隐藏堕魔印的法诀并不能对他人使用。”
于远鹭笑道:“其实也不难办,早在铭古纪,格物宗便发明过一种禁魔石,可以检测修士身上的魔气,但这禁魔石中却有一个漏洞,天元纪年之后,格物宗的修士将禁魔石的制造图纸重新改造,使其能完美检测到收敛气息的魔修,但他们却差一味引子,所以禁魔石的制造还是停了下来。”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枚黑色不起眼的小石头,“致远斋无意中买到了这张图纸,光隼研究后,才发现那引子竟是魔气本身。”
柳昔卿眼睛一亮,说起法宝她毫不含糊,立刻想到了关键点:“若是守夜人用自身魔气引导禁魔石运作,就可以指认混入上善盟的朔月魔修了!”
于远鹭道:“六儿,我和你师父贡献这个方法,也是为了弦月魔修的将来。魔修不该用屠杀的方法立足于人间,我于远鹭在东胜州经营两千年,坐吃黑白两道,便是连道修都尊称我一声神君,可我仍然恐惧有一天会不会被人识破身份,到时我建立的虚妙山和致远斋会毁于一旦……所以听闻你那日在扶摇山对那些道修所说的话,师伯亦有顿悟。”
他继续道:“我想得到人间认可,想以魔修的身份堂堂正正地做生意,想与那些道修真正平等共处,所以我不认同萧快雨的做法,而是希望小六你能带领魔修真正走进阳光之下,我们等待这份和平,已等待许久了。”
大部分弦月魔修除了会发作脉反逆流,其他时间根本与道修无异,甚至比许多心狠手辣的道修还要善良,比如虚妙山和素爻洞的魔修,比如醉心炼丹的段瓯月,比如守夜人……这些人原本不该承受那么多非议,不该躲躲藏藏活在这个世界上!
柳昔卿终于明白远鹭神君的意思,她此时心更坚定:“请师父师伯放心,弟子已有觉悟。”
她祭出鸿雁于飞,神识一扫,便在上面找到记录槐山神君神识的一页,立刻传音道:“我们找到可以辨识朔月魔修的方法了。”
午月的最后一日,稻田已经被收割了大半,一个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中年汉子正坐着堆满稻谷的牛车往村里赶。
忽地感觉头顶一暗,上空飞过了几道身影。
这中年汉子却像是没看见般搓了搓手,又抽了几口旱烟,挥了一下鞭子“嗬嗬”几声,吆喝着:“老黄老黄你快点走,回去晚了婆娘不让上炕哎……”
其实他听说过,最近许多村子都被魔修杀得鸡犬不留,刚才那几道身影,说不准便是魔修。
但凡人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与其担心,还不如赶紧把稻子运回村,干啥也不能耽误干活啊,天晴还得晒谷子呢。
五名魔修刚刚来到一处村落,看到里面的人仍井井有条的生活着。
其中一人皱眉道:“刚刚进入这里的时候,似乎有阵法的气息。”
另一人催促着:“都杀了这么多人,道修不作为才奇怪呢,大概是新换的阵法而已,弟兄们手脚快一点,等上善盟的人来了就安全了。”
其他人都点点头,正想掐诀作法,却没想到后面突然有人喊道:“道友且慢!”
魔修们立刻警觉,纷纷祭出法宝。带头的人冷声问:“可是上善盟的道友?”
“是我!道友别动手!支援随后就到,我们的人怕是拦不住了!”
五名魔修一听,慌忙脱下斗篷,收敛了魔气,戴上天照印,装作上善盟成员的样子。
果然几息之后,便有十来名道修赶到,领头的仍是一名太和剑修,但他身后却紧跟着一名披着藏形斗篷的修士。
那先赶到的上善盟修士回头道:“多亏几位道友先赶到,魔修已经闻风而逃,这村子丝毫未损,真是福运造化。”
那太和剑修冷着脸不语,他身后那名披着藏形斗篷的修士却突然祭出一枚黑色石头,顿时一团魔气笼罩在石头上。
像是不由自主一般,原本混在上善盟中的那五名魔修身上都溢出了魔气,他们手忙脚乱地遮掩,口中惊慌失措道:“这是怎么回事?”
带头的剑修二话不说,挥剑便斩去,后面披着藏形斗篷那人也是毫不留情,祭出法宝将那五名魔修打得神魂俱灭!
上善盟的修士见到这一幕,心知不好,但此时又跑不得,只是两股战战,不知如何是好。
但跟随而来的道修却是惊呆了。
“卢道友,你身为太和弟子,怎能不分青红皂白便斩杀这些人?”
那太和剑修一挥手中剑,厉声道:“这便要问上善盟的诸位,为何那些魔修会佩带天照印,为何你们与其言笑晏晏?”
“我们怎会知道他们是魔修!”上善盟修士嘴硬道。
“第一次不知,难道次次都不知?若不是我等来的及时,恐怕在这里又会等到道友的那一句‘又晚了一步’!诸位道友,这些上善盟修士与魔修同流合污,将屠杀村落的魔修掩饰为正道修士蒙蔽我等,其心可诛!”
在场修士略一想,便也明白为什么总是上善盟修士比他们先到,总是无法及时救助被屠杀的村落。
“竖子敢尔!”
“把他们捉回去发落!”
愤怒的修士立刻掐诀向上善盟的修士攻击,原本宁静的村落上空突然呈现出五彩纷呈的法术,煞是漂亮。
此时那中年汉子的牛车终于慢吞吞赶回了村子,一直在村口等着他的妇人一边大声喝斥他,一边给他递上一碗温热的茶汤。
而稻谷的清香,缓缓流入小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