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珑随着小丫头进入内室,赵七娘继续留下招呼其他人。
陆五娘站在赵七娘身边问东问西:“七娘,鸾娘什么时候来的,为什么要见三娘,真的要把黄玉簪送给她么?你这珍宝斋规矩好怪,那黄玉簪一直摆在那不卖,结果居然是送的,是送的你为什么不早说,我也喜欢那只黄玉簪啊。”
别说是赵七娘,连陆夫人都被她绕得头疼。陆五娘是家中最小的女儿,难免就娇惯了些,不仅是陆夫人,陆老夫人,甚至家中男子,陆相公,以及她几个兄长,全都纵容着她。
这就养成陆五娘天真不知事的性子,好在她心性纯良,没有娇蛮任性,大家也就护着她。想着天真的性子也好,起码干净快乐。
见母亲目光无奈,陆五娘也察觉到自己太过失礼,不好意思地对赵七娘一笑,不再追问,反而是认真看起额饰来。
她性子简单,想事情不多,有时候难免不懂得体谅他人。但若是一旦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妥,立刻改进,而且她心胸宽,从不会因此生气计较。
所以,不单是家人,连外头相熟的其他小娘子都喜欢和她相处。
林六瞅瞅陆五,又看看赵七娘,勉强压下心中的疑问,走到陆五身边,一块看起额饰来。
陆五是有人陪着立刻活泼开朗的性子,见林六过来,转瞬开心得跟她谈起额饰来,说哪个哪个好看,她喜欢哪个,柔声点评。
林六有点心不在焉,往日能吸引她的额饰也变得普通了,她想起那只做工粗糙的黄玉簪。做工是粗糙了点,但那可是黄玉啊,可以和羊脂美玉媲美的黄玉,而且还出自珍宝斋。
价值连城。
她好想要,可惜被林三抢了先。
林六只是性子娇蛮霸道,但不代表她傻,心里没成算。
她有想过回去后让祖母向林三讨要,但……她瞥了眼陆夫人和陆五娘,心中叹气,人人都知道黄玉簪在林三手里了。如果之后被人发现,跑到她手中,还不知道要怎么编排呢。
她可不想落得个欺负姐姐的名声。
那死丫头运气还真好,不仅得了门好亲,还拥有珍宝斋出产的黄玉簪。
气死了,气死了,气死了!
凭什么好东西都被她得了去,都是林家女儿,她出身还差着一筹呢。林六越想越不甘心,愤恨间,目光就落到陆五身上。
她转了转眼珠,眼中闪过一抹嫉恨,既然她得不到,林三也别想要。
如是想着,林六凑到陆五身边,语气惋惜:“这些额饰好是好,但未免过于小气,不如玉簪大气。那黄玉簪真是莹润剔透,我长这么大,还没见到这么好的玉料。”
“确实不错。”陆五点头,“我姑母有块黄玉佩,就是很好的水头了,但比之这支黄玉簪还差上一筹。珍宝斋里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差。”陆五对珍宝斋有一种本能的迷信,这也是现在一些贵族的普遍心理。
珍宝斋现在已经名声在外,即便随便弄块树枝,标记上珍宝斋的名头,也会被人疯抢,夸得天花乱坠。
见陆五承认黄玉簪的好,林六眼角翘起,心中开怀,说话的语气带着诱惑:“陆姐姐,你说如果还有人也想要那支黄玉簪,要珍宝斋送,珍宝斋会给谁呢?毕竟黄玉簪还没到三姐手中。”
说完,林六定住目光,眼也不眨地看着陆五,观察她的神色。已经提醒到这份上,如果陆五心动,肯定会开口索要。
在林三和陆五之间,珍宝斋肯定会把黄玉簪送给陆五的。
呵,她已经等不及想要看看林三的脸色了。
林六话音一落,陆夫人就皱了眉,像她这种人精哪里听不出林六话语中的诱惑。这丫头心术不正,居然想要拿她的五娘当枪使。
当初在门口听见林三对林六的一番话,她还觉得林三刻薄,少了做姐姐的大气宽容。如今看来,她的话没错,林六的品性果真是坏了。
自家姐妹争风吃醋,有点小龃龉都不算大事,但闹到外人面前,彼此算计,就失了和气。
家和万事兴,一个内斗不合的姐妹,谁家敢要。
曲氏的脸色也难看起来,深恨林六歹毒,行事鲁莽。
陆五娘也是她能利用的么!也不看看自己的斤两。
曲氏刚要说话制止,就见陆五娘转头,匪夷所思地看向林六,语气疑惑而不解:“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先来后到不知么,但凡识礼知礼之人都不可能做出这种事,珍宝斋也不会坏了自己的规矩。”
陆五表情语气都是单纯的疑惑,仿佛没有听出林六话语中的恶意,她只是单纯不解林六的想法。
但就是这种单纯反衬得林六愈加不堪,仿佛所有丑陋肮脏都被剖开,暴露于人前。别说是陆夫人曲氏几人了,连珍宝斋中伺候的小丫鬟目光都带了鄙夷。
下一秒,林六脸皮瞬间紫胀起来,眼眶猩红,眼看着就要落泪。
曲氏见了,忙上前打圆场,将林六拉到身后,闻声对陆五娘解释:“六娘她年纪小,心性单纯,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哦。”陆五娘点点头,信了,回身继续挑额饰。
她看上了两个,哪个都喜欢,犹豫不决。
陆夫人对陆五娘刚刚的行为非常满意,宠溺道:“喜欢就都要吧。”
闻言,陆五摇摇头:“一块才五个,我不能要两个,也让别人挑一挑。”话语一本正经,可以看出,她对这些额饰非常喜欢,但却克制着,只挑了一个。
陆夫人眼中漾出笑意,神色里是淡淡的自豪。
另一边,林珑随着小丫头进入内室。转过回廊,进入一间小厅,里面坐着一位蓝衣少女,淡眉杏眼,唇色略白,身量颇高,模样看着略有些呆滞。
见林珑进来,睁着大眼盯着半天,才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脸色微红:“失礼了,这位便是林三娘子吧,快请坐。”
厅里放了几把胡凳,一张小圆桌,桌上摆着茶水,热气腾腾。
林珑随着坐在胡凳上,鸾娘亲自给她斟茶,脸上红晕未退:“三娘子生得真好。”说完,目光又落在林珑脸上,眼中的欣赏直白不加掩饰。
目光干净清澈不含一点猥亵,眼中的喜爱之意就像是对着一盆开得绚烂的花,或者精美的艺术品。
丁香利落接过茶盏放在林珑手边。
鸾娘瞥见丁香的动作,偏头瞧了瞧,笑容可爱,而后目光又移到林珑身上,说起正事:“三娘子想要那支黄玉簪。”
林珑点头。
“黄玉簪不卖的。”
“不是送么?”
“送也是有条件的。”
“什么条件?”
说到这,鸾娘目光正色起来,脊背挺直,神色恭敬严肃,直直看向林珑:“黄玉簪只雕琢了雏形,如果娘子能在一刻钟之内,将黄玉簪原本的模样雕琢出来,珍宝斋便将黄玉簪送给娘子。”
“好。”林珑目光平静。从始至终,她脸上神色都没有一丝变化,但从她口中说出的话却有一种毋庸置疑的笃定,令人不自觉信服。
见林珑如此笃定,鸾娘目光微有波动,放在桌下交握的双手下意识紧了紧,使劲绞着手指。
“三娘子知道原本雕刻之物是什么?”通过黄玉簪粗粗可以看出是一朵牡丹花的雏形,但实际上根本不是牡丹花,而是小狐狸。
母亲说过,只有绝高的技艺,才能将牡丹花雏形雕刻成小狐狸,便是她也不能。
想到这,鸾娘看向林珑,她想知道她的答案,想看看她能否雕刻成狐狸。
狐狸?林珑目光有一瞬间的迷惑,“什么狐狸?”
“你不知道?”鸾娘也很惊讶,毕竟黄玉簪摆放在斋中那么多年,从没有人问过,林珑是第一个要求相送的,她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不是母亲要等之人。
正踌躇间,花厅左侧门口突然传来当当当三声敲门声,然后传来一道温和的女声:“鸾娘,请林三娘子入内。”
鸾娘转头看了看门口,又看了看林珑,有些不知所措。
倒是林珑,反客为主,清声吩咐:“你们先出去,我一个人进去便好。”
鸾娘又扭了扭头。
仿佛知晓鸾娘的慌乱,内侧又传来那道女声:“鸾娘,听三娘子的话,下去吧。”
“娘子?”与此同时,丁香也看向林珑,目光担忧。
“不妨事,下去。”
虽有担忧,丁香却片刻不曾犹豫,快步退出。
很快,花厅只剩下林珑一人。
又过了片刻,左侧门开,走出来一位青衣中年妇女。和鸾娘有几分相像,然而面目却更精致,可以看出年纪不小了,但却很难分辨具体年纪,像是20,又像是30。
身上有种难描难画的气质,只见一眼,目光就再难移开。
看见女子,林珑直接伸出手,“玉簪拿来。”她下颌轻抬,语气温文,却暗藏一股上位者的气势。动作随意自然,仿佛吩咐女子是再自然不过的事。
女子一怔,犹豫片刻,从袖口中拿出黄玉簪,递给林珑。
林珑拿到黄玉簪,指尖在上头摆弄几下,看不清她是如何动作。只见原本浑然一体的黄玉簪突然断成两节,再一看:
——中间居然是空的。
林珑将断成两节的黄玉簪放到一边,伸手拿起中间的钥匙。
她低着头,耳鬓墨发垂落,衬着肌肤如玉,唇色如丹,但气质却更为沉静,沉静中落着一股巍然气势,迫人至极。
女子看着林珑手里的钥匙怔愣片刻,然后突然跪地,“主上。”
“难为你还记得。”林珑的声音带着悠远的叹息。
女子虽然跪倒在地,也被林珑气势所折,但心内还存着疑问:“娘子您……顾……”
她说得断断续续,林珑却明白她的意思,抬手将钥匙扔在桌上,语气清冷:“没有顾娘子了,只有林娘子。”
女子蓦然抬头,眼中满是错愕。
“您……”
“你不必知道原因听命便是,将匣子拿来。”
女子心里的疑虑都快缠成毛线球子了,但她却不敢有半句多言,转身回了左侧间,没一会就捧着一只黑匣子出来。
这是她最后的试探。
林珑拿过黑匣子,抬手捏了捏上头的铜锁,心中觉得好笑。
这甄灵儿行事越发小心了,居然弄了这么多圈套。
“打开吧。”林珑示意女子,根本没有用手中铜钥匙开启的意思。
“这……”甄灵低着头,闻言迅速抬眼,看了眼钥匙,“钥匙在娘子手里。”
“打开。”林珑沉眉,右手二指在桌上一敲,原本位于中间的黑匣子瞬间就移到甄灵面前,然钥匙却没给她。
甄灵松了口气,从荷包中摸出钥匙,将黑匣子上头的铜锁打开,然后小心翼翼,将匣子推到林珑面前,“主上。”
这次的声音恭敬了许多,显见是承认了林珑的身份。
拿到黑匣子,林珑将铜钥匙折叠变幻形状,成一枚更小的钥匙,然后将黑匣子打开。
里面放了几张发黄的纸张,上头写了许多名字。
林珑抽出一张,递给甄灵:“灵儿……”
话音未落,甄灵猛地抬起头,眼中错愕湿润,发出的声音像是在砂纸磨过:“娘子?是……是……是您么?”
林珑没有理会她,继续话语:“拿着这张纸,去寻墨砚,让他去调查一下,这些人谁还在,谁还忠心。”
“属下领命。”甄灵垂下头,眨干眼中的湿润,回话利落干净。
林珑将匣子合上,见状,甄灵有些惊讶,里面有好几张名单,为何只拿一张,“主上,剩下那些?”
“烧了吧。”
“……”甄灵瞪大眼睛。
其实,哪里需要名单,林珑过目不忘,这些人名根本就牢牢记在心里。弄出这一系列阵仗,不过是为着确定身份而已。
看出甄灵的疑惑,林珑解释:“这些人中,我只信你和墨砚。”十几年过去,谁能保证他们还忠心,连萧则都能背叛,更何况别人。
而且,她刚刚回到京师,动静不宜太大,这么多人即便尽皆忠心,但一起动作,也会被有心人看出端倪。
更重要的是,她是林珑,孤身一人,毫无依仗的林珑。不是前世那个和萧则并称二圣的元后顾颜泷。
若是不显露实力,只靠旧谊维持关系,长此以往,再坚固的关系也会发生裂痕。
这就好比那些随皇帝打天下的开国功臣,他们可能会服气所追随的皇帝,但未见得服气太子。
林珑到底还不是顾颜泷,起码身份上不是,在世人眼中也不是。
离开珍宝斋后,长年紧闭大门的甄家,驶出一辆马车,向墨家驶去。
入夜,京师中几户老字号工匠世家,家主全聚集到墨家,烛火摇曳,彻夜未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