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十七岁的夏天
宁若薇的突然造访令楚玄羽有些措手不及。
她站在九方山庄的入口，等着据说很快就到的宁若薇。宁若薇如何得知她的住处，她一无所知。她从不与人交好，所以，宁若薇从来就不是她的朋友。
慢慢地，一辆车由远及近，她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坐在车上的人的确是宁若薇，可是，驾车的人是秦朗月。
宁若薇有说有笑地下了车，然后冲到楚玄羽身边，“玄羽，真巧，我在山下遇到了秦大哥。”
她看着满脸红晕的宁若薇，又看向秦朗月，他们为什么可以这样熟络？
“怎么没有戴顶帽子？”秦朗月抚着她发红的面颊，“就到中午了，阳光很毒的。”
她看他，“我——忘了。”
宁若薇在一旁啧啧有声：“玄羽，你真是走运，有这么好的哥哥。”
哥哥？她拧眉，他是这样告诉宁若薇的吗？
秦朗月笑，“咱们进去吧，天气太热，我怕你真的会中暑。”
他没有更正宁若薇，看来他的确是乐于充当她的哥哥。
她没有动，看着他与宁若薇走在前面。宁若薇为什么来？为了她，还是为了他？
他回身，看到她原地未动，“玄羽，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她可以清晰地看出他的关心与担忧，可是，有什么用呢？他只是她的“哥哥”。
“玄羽，秦大哥说你家有好大的花圃，还有美酒，要不要陪我喝一杯？”宁若薇兴奋地嚷着，让她蹙起眉头。
她摇头，“不了，我还有事，你们去玩吧。”
她知道自己很蠢，轻易地将秦朗月送到宁若薇的面前，可是，她能怎么办呢？她没有办法故作开心，也没有办法假装自己无所谓，除了逃开，她无计可施。
他走到她面前，看她的眼睛，“玄羽，你并不欢迎她，对吗？”
她看他，“如果我不欢迎她，你会赶她走吗？”
“我以为你至少该有个朋友。”他皱着眉。
她看着他，“我有你就够了。”
他心里颤动了下，抚着她的头发，“可是，总有些话是你要说给知心朋友听的。”
她抿着唇，“秦朗月，你忘了吗？我有二姐。”
他叹气，“我没有忘记，我只是真的希望你可以有个同龄的朋友，然后告诉你一些同龄人会做的事，那样的话，你也许会更快乐一些。”
她不肯再开口，对于他的想法她无从了解。他怎么忘记了？她的快乐只有他可以给。
他握住她的手，“走吧，你们一起去看花，一起去喝酒，一起聊一聊十七岁的女孩儿该有的小心思。”
她看着被他握紧的手，看向宁若薇。这一次她绝对不会看错，她看到的是嫉妒的眼神，和很久之前蓝芙的眼神那么相似。
宁若薇堂堂正正地在九方山庄住了下来，以楚玄羽朋友的身份。
楚玄羽选择沉默，既然秦朗月都说希望他交这样的一个朋友。她看着宁若薇围着秦朗月转个不停，于是变得益加沉默。
楚清茉来找她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个画面。宁若薇与秦朗月开心地有说有笑，而楚玄羽安静地在一旁除草浇花。这个宁若薇居然自称是楚玄羽的朋友，瞎子也感觉得出来她是为谁而来。
“清茉，”秦朗月迎上去，“有事吗？”
楚清茉看向宁若薇，“听说玄羽有朋友来玩，我想要邀请她一块去爬山。你也知道咱们的后山多漂亮。”
宁若薇马上兴高采烈地应道：“好啊，秦大哥，咱们一块儿去吧。”
秦朗月看向楚玄羽，“玄羽，要不要爬山？”
还没待玄羽回答，楚清茉马上开口：“玄羽，一起去吧，我先带着宁小姐去车上等你们，你们赶紧过来哦。”楚清茉很强势地拉起宁若薇，“宁小姐，走吧。”
“可是，秦大哥……”宁若薇想要挣脱，却发现手腕只要使力就会痛得钻心。这个女人当真是来者不善。
“不要管朗月了，你也知道，朗月一直照顾玄羽。玄羽出门之前，向来都需要朗月帮她整理行装。”楚清茉边说边拉走宁若薇。如果她不来推波助澜，她敢保证，玄羽那个傻瓜一定会呆呆地任这个宁若薇一直张狂下去。
“大姐……”楚玄羽正要大喊，又硬生生压住了声音。好不容易大姐带走了宁若薇，她是不是应该接受大姐的一片好意？
“玄羽，咱们一起去吧。”秦朗月看向她。
她垂下头，声音很轻：“我不要去爬山。”
他愣了下，看了看手表，“要不要吃点东西？已经十一点钟了。”
她咬着唇，看他，“你不去吗？”他和宁若薇看起来相处得那么融洽，她以为他至少是对宁若薇有好感的。
他笑，“有清茉陪她，她应该不会无聊的。”
她放下小锄头，“你要吃什么？我帮你做。”
他笑着看她，那样的眼光让她慌乱，“玄羽，你真的是个孩子。”
她愤愤地反驳：“我不是孩子，我十七岁了。”
他低头沉思，然后建议：“我们一起去野餐吧。”
她给出一个大大的笑容，重重地点头。
公园很美，湖水很清，他们一起划船到了湖心亭。这里是距离九方山庄二十公里的一处公园，人烟稀少，但却景色秀丽。特地将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楚玄羽听楚清茉说这里是九方山庄方圆百里之内最安静的地方，最适合谈情说爱，为所欲为。楚清茉说这些话时眼睛里闪着光，看起来颇不单纯。
下了船，秦朗月将随身提着的竹篮放下，看戴着帽子的楚玄羽很着迷地逗弄着湖水中清晰可见的游鱼。
他拉住她的手，“小心一点，这里的台阶有些滑。”
她对着他笑，“秦朗月，你快看，这里面有很多很多小鱼。”
他因为她的笑容心情奇异地大好，“这里比较偏僻，少有人来，所以，湖水才没有被污染。小时候清茉总是喜欢来这里玩，每一次瞒着老爷子，还非要拉上我。”
他其实很好奇她怎么知道这个地方。因为清茉曾经对这里的定义，他对于这个地方始终带着暧昧的眼光。在他眼中，玄羽还是个单纯的孩子，这样的心机她应该还不具备。但是，因为有了楚清茉，一切就都有可能。所以，如果是清茉教唆她来这种地方，他也不会诧异。
“大姐说的没错，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她说的时候偷偷笑了下，怕他听出她的弦外之音。
他看着她的侧面，坐到亭中的石椅上，将竹篮里的食物放在石桌上，“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因为清茉总是跑到这里来，所以，老爷子特地出钱修了这座湖心亭。”
她回身看他，“原来外公这么疼爱大姐。”一向吝啬的外公会这样大手笔，令她不免诧异。
他笑，伸手给她，“过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你的脸色很不好，昨天晚上睡得很晚吗？”
她轻笑，“我在山庄的书库里找到了一本很有趣的书。那上面说，只要找到一个契机，人就可以与神对话。”
他看她，有些担忧，“玄羽，我以为你这么多年以来已经明白了一些事。”
她抿着唇，接过他递来的热茶，“我明白。我只是觉得那本书很有趣，并不是想要做什么。”其实，她真的相信那本书的描述，因为，那本书中描述的女子像极了二姐，如果她可以找到那颗传说中的翡翠，那么，二姐的病就会好，她就会重生。而，这些，秦朗月是不会相信的。
“玄羽，不要让我担心。”他劝说着。
她捧着热茶看他，“秦朗月，如果我不会让你担心，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
“也许，”他笑，“那时，你不一定需要我。”
“如果我需要你呢？”她眼神灼灼地看他。
他别开头，“玄羽，我不可能陪你一辈子的，因为我——太老了。”
她低头喝茶，把心中的委屈统统咽下，没关系，她不管他可以陪她多久，只要他在，她就会一直守望着他，即使，他有了爱人；即使，他真的无法爱上她。
反正，她已经习惯了。
反正，她已经认命了。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楚玄羽发现宁若薇还没有离开九方山庄。
她坐到餐桌旁，看宁若薇自顾自地吃着早餐，没有与她说话的意思。她叹口气，虽然没什么胃口，可是，她必须振作起来，才不至于被宁若薇的气势压倒。
“昨天，我看到你们一起回来。”宁若薇忽然开口。
楚玄羽的手停在半空，无力去拿桌上的吐司。
宁若薇笑得好天真，“你喜欢他，对不对？”
她没有回答，只能紧咬着下唇。
宁若薇状似无意地开口道：“怎么办呢？我也很喜欢他。”
她看向宁若薇，忽然笑得邪气，“你真的以为我是一只乖巧的小猫，可以任你为所欲为吗？”
宁若薇因为她的笑收敛了笑意，“你不要以为你和他认识在前，你就比我机会大。”
她仍是笑，“我从不这样以为，因为你根本没有机会。”
宁若薇冷下脸来，“楚玄羽，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
“要问他吗？”她看着宁若薇，“要赌一赌吗？”
宁若薇推开椅子，起身离开，“楚玄羽，我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
“随便。”她笑着吞下一口吐司，却觉得味同嚼蜡。秦朗月怎么会这样抢手？总有其他的女子对他信誓旦旦，而她，是最没有信心的一个。
也许，在她的想法里，他可以爱上任何一个女子，却从来不会是她。对他的眷恋未果当真已经使她自卑到无力回天的地步。
宁若薇走后不久，秦朗月从外面走进来，“玄羽，刚才宁若薇说希望我们去她家做客。”
“嗯。”她低着头，拼命咬着吐司。
他帮她倒上一杯牛奶，“喝点牛奶，不然会噎到。”
她愤愤地看他，“秦朗月，我十七岁，不，要十八岁了。”
他微笑，“可是，你还是个孩子。”
“是不是我在你面前，永远都只是个孩子？”她突然怒不可遏。
“怎么了？”他看她，抚着她的头发，“昨天没有睡饱吗？是不是又去看书？我不是告诉过你，不要老是……”
“宁若薇说喜欢你。”她突然大声打断他的话。
他像是闻所未闻，继续他的话：“不要老是熬夜，对身体不好。你已经这么瘦了……”
“我说，宁若薇喜欢你，你没有听到吗？”她几乎大吼。
他顿了下，“所以呢？她喜欢我，和我有什么关系吗？”
“有人喜欢你和你没有关系吗？”她突然觉得自己委屈得有些可笑。
他看她，“你不要曲解我的意思。我只是在说，宁若薇喜不喜欢我，我不在乎。”
“那你在乎谁？”她看着他，“是不是除了蓝芙，你谁也不在乎？”
“玄羽，你冷静一点。”他直视着她。
“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可以取代蓝芙，对不对？”她咬牙切齿，转身背对他。
“玄羽，有些事你并不明白。”
“是，我不明白。我不明白为什么你总是轻贱别人的真心。”说着，她已飞快地跑出房间，连他想要拉住她都没有来得及。
他蹙眉望着她的背影，幽幽叹息。她还太小，所以，她不知道，所谓爱情，是会改变的。曾经的海誓山盟有一天也会成为过眼云烟，曾经的刻骨铭心留下的也许是椎心的伤。就像，他和蓝芙。
宁若薇再次打电话来，说秦朗月答应了与她的约会。她置若罔闻，恶狠狠地扣上了电话。她讨厌宁若薇，更讨厌秦朗月。
挂断电话之后，她就一直躲在房间。没有哭泣，也没有心痛如绞。她仿佛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失望，也习惯了秦朗月将她遗忘在角落。
从清早到傍晚，她都捧着书本发呆，直到秦朗月回来，她的眼睛还是紧盯着那本书。她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她被她自不量力的情感折磨得死去活来。
“玄羽，吃点东西，”秦朗月将晚餐放到她的面前。
她垂下头，揉着发痛的双眼，“我不饿。”
“可是，你已经一整天都不吃东西，这样下去，你会出大问题的。”他皱着眉，为她突然复发的厌食症大惑不解。
她看他，“你何必关心我？你应该去关心宁若薇。”
“我为什么要关心她？”他直视她。
她冷笑，“和她约会开心吗？”
他不语，回身要走。
“我在问你，你开心吗？”她努力抬高音量，却发现自己虚弱得几乎跌倒。
他赶忙扶住她，“你希望我开心，还是不开心？”
她推开他，“你开不开心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紧盯住她，“玄羽，我一直想要做令你开心的事，如果我和宁若薇约会真的令你开心，我就继续和她约会。如果我做宁若薇的男朋友令你开心，那么我就做宁若薇的男朋友。我可以接受你所有的任性，可是，你不能以此折磨自己的身体，更不能以此作为折磨我的理由。”
折磨？到底是谁在折磨谁？
她推开他，“你走开，我讨厌你。”
“你不好奇我为什么要同意和宁若薇约会吗？”他不肯罢休。
她捂住耳朵，“我不要听。”
他别开头，自顾自地开口：“我去告诉她一些事。我去告诉她，安心地做你的朋友。我去告诉她，你对我很重要。”
“我不要听！”她捂着耳朵，大吼出声。这都是谎话，都是他给他的错觉。
他愣在当场，看着从未这样任性的她，“玄羽，你怎么了？”
她将头埋进胳膊，泪如雨下。她没有怎么样，她只是被自己逼到了极限，她只是快要被自己逼疯了。她怕自己如果再不发泄，她会死掉。
他抚着她的头发，“玄羽，乖。”
她忍不住地号啕大哭，发泄自己已经无力抒发的情意。
他突然觉得心疼，拥她入怀，“玄羽，不要哭，不要哭。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再惹你伤心。我保证以后也绝对不会让任何人惹你伤心。玄羽，乖。”
她抬起头，声音颤抖地问她：“宁若薇真的比我好吗？”
他擦去她的泪，直视她的眼，“玄羽，我没有和她约会，我只是有必要和她谈一谈，仅此而已。”
“如果，”她盯着他，嘴唇轻抿，“蓝芙不回来了，你会让我在你身边吗？”
他的手指忽然停在她的耳侧，眼中带着一丝忧伤，“玄羽，你还太小，有些事你还需要时间。”
“如果我不是十七岁，而是二十七岁呢？”她不依不饶。
他低头，“玄羽，不要问我这样假设的问题。如果你二十七岁，那么，你就不是现在的楚玄羽，而我们也许根本不会相见。”
她紧紧地抱住他，脸靠在他的肩头，任泪水缓缓流下，“对不起，对不起，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她的错，错在她只有十七岁，错在她无法匹配二十九岁的他。
他拍着她的背，“玄羽，你并没有错，错的是我。”如果当初他没有去接她，那么他们就永远不会有交集。
她轻咬着唇，防止自己痛哭出声。从今以后，她保证不会让他为难。从今以后，她会记得时刻告诫自己，爱上他是她一个人的事，他不爱她也是她一个人的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无力改变的，比如，他爱蓝芙；比如，他不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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