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八】陆沉一番外一
他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里有大片繁复的花朵,有剔透的高脚杯,凛冽的红唇轻抿。
还有如光般穿梭交织的数据流,有掌心的疼痛,耳边似乎还传来“哒哒”作响的打字声。
光怪陆离。
可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更熟悉。
醒来之后,他喝了一杯柠檬水。有一条未读微信,是顾星冉发来的语音,“我和范同去看过地方了,还不错,静候陆大神回归!”
他不自觉弯了下嘴角。
这里现在是白天,那边是黑夜,正是好眠之时。他打了一个“好”字回过去,等她醒来就能看到。
陆沉一站在窗边看这个陌生的国度,心想,终于要回去了。终于……能再见到她了。
顾星冉曾问过他很多次,“我们在城光见过吗?我只是去看个羽毛球比赛不至于得罪你吧?”
嗯,他们是见过的,而且羽毛球比赛那次,并不是第一次见面。
第一次见她那年,陆沉一刚上高二。
竞赛班的氛围很紧张,末位淘汰,如果月考成绩跟不上,竞赛班也不会继续留你。
彼时他正看着一个参加生物竞赛培训的女生趴在桌上嚎啕大哭了一场,可他与大部分人一样,低头做着手里的试题,至少表面看上去大家的情绪都毫无波动。只有少数几个女生在安慰她,当然也不可能花费太多的功夫,那女生止了哭声,然后收拾了书包,手上还抱着一大摞的书本抽抽噎噎离开了这个教室,那几个安慰她的女生也未再送,转而坐回座位写题。
在他人看来,陆沉一无需关心,因为这样的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他的身上。
从进高中开始,他就自带信息竞赛金牌得主的光环,一年时间,当他人还在为每月红榜上的名次斤斤计较、为0.5分去办公室找老师据理力争之时,他就已经拿下了两个省级学科竞赛的第一名,一个国家级学科竞赛的第二名。
只有他知道,这还不够。
只有他知道,自己快撑不下去了。
他感冒了,重感冒,最近都只能戴着口罩。他从桌子里拿出药瓶,瓶身满是英文,面无表情吞了两颗药丸,同桌也只是看了一眼,飞快地低下头继续做题。
这种进口药能使人精神高度集中,有点儿兴奋剂的意思,是管制药,轻易拿不到。
服药以集中精神这种潜在的规则在竞赛圈子里并不是秘密,只是他的医生已经第三次告诉他,不要再继续吃了,尤其是在这种重感冒的情况下绝对不可以,会出问题。
可他能怎么办?一天只有二十四个小时,每个人都在掰开了揉碎了用,睡觉这么奢侈的事情,只能少做。
能走进这个圈子的从来没有低智商,可不代表越高的智商就能走得越远,走到制高点的,永远是最刻苦的人。外人只能看到外面的光鲜,却看不到咬碎了牙也要和血吞下去的忍耐。
手里这道题陆沉一已经解了二十分钟了,还是毫无头绪,吃的药似乎也不再管作用,头很疼,刚刚那个女生的哭声也在脑子里回荡。
他放下笔,想出去走走。
和六楼竞赛班、理科实验班的安静完全不同,一楼的文科普通班吵吵闹闹,女孩子们在走廊上三三两两谈论流行服饰,今日八卦,男生踢着球,往楼外跑。
明明就在一栋楼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高中生活。
他在楼梯下来、往楼外走的拐角处顿了顿,有几个女生正凑作一堆讨论,声音很大,“运势榜第一是巨蟹,你的星座你的星座!”
另一个女生问,“天蝎呢天蝎呢?”
拿着手机女生似是往下翻了翻,“天蝎啊,都排到第八了,不过解说是这样的……本月天蝎的你状态不佳、学习工作不顺,很有可能行将踏错,若放松心态……”
那个女生迫不及待打断她,“不是问这个,桃花运呢?!”
“桃花运啊……放松心态,走出学习走出工作,或是散心,或是旅行,有可能在途中遇见你的红星噢!”
……
……
女生真是难以理解的生物。
竟然会信莫须有的星座论,还煞有其事的每月每周每天都有运势解说,他回家最烦的就是陆明珠在那边神神叨叨,不过陆明珠念叨得多了,陆沉一倒是知道了自己是天蝎座,也就是刚刚那个女生口中所说的状态不佳、学习工作不顺的星座。
嗯,这一点好像没有说错。
不过每个星座这么编一圈,总有被说中的点。
他并不在意。
走出教学楼,再往前走三百米,就是城光私立颇负盛名的星光湖了。
听说夜里像是浮动一池星光,美丽非常。只是他从未有机会欣赏那样的景色。不过他此刻很想到湖边站一站,吹吹风。
他就是在那里看到顾星冉的。
她好像是掉了什么东西,一直在湖边走来走去,时不时低头仔细查看。
陆沉一很擅长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见到湖对面那个来来回回找东西都找不到,急得跺脚的女生,莫名觉得心情舒畅了很多。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笑了起来,上一次笑是什么时候?他自己也记不清楚了。
很快的,那个女生就找到了湖这边。
她问他,“你好,请问你有见过一条银色的,有小小音符的项链吗?”
陆沉一戴着口罩,微低着头,声音很漠然,“没有。”
然后女生就很礼貌地说了声谢谢,离开了这边,离开前还能听到她嘴里念念有词,“奇怪,如果这边也没有那去哪儿了?”
她的脸小小的,很白,眼睛也很大,齐刘海,齐耳短发,这么标准的发型即便是穿着城光的校服外套,也很难让人不去猜想是崇安的学生,崇安的限发令出名到整个S市都知道,况且她的校服裤只有一条白线,显然是崇安的裤子,这也就能混一混门卫大哥了。
他双手插兜,在湖边站着,目光追随着女生的背影,指腹却在兜中摩挲那条银质项链上的音符,做工一般,有什么好找的。
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捡这根项链,主人找来还谎称没有见过。
也许只是想再看看她着急的模样,让自己舒畅一点吧……
毕竟他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可做坏事是会有报应的。
陆沉一毫无预兆地晕倒了。
晕倒前他模模糊糊见到那个套着宽大校服的小女生转过身朝他跑来。
醒来的时候,能闻到消毒药水的刺鼻味道,微睁开眼,点滴瓶正在有规律地滴滴答答,还有大半瓶。
陆沉一听到有人说话,他又合上了眼。
“他是哪个班的学生?过度疲劳,重感冒,疑似服用精神类药物,拿命在玩啊,这事得通知老师通知家长。”
“我……我不知道,我就是在湖边找东西,然后看到他突然倒下了。”
“行吧,等他醒来再问他,那你呢?我先登记下你的信息。”
即便没有看到,也能想象那个女生摇着头,慌张地摆手,“我,我就不用了吧。”
医务室医生坚持需要登记,她才怯怯地说道,“其实我是崇安的学生,今天运动会,就跑城光来找初中同学玩了。我…我叫顾星冉,照顾的顾,星星的星,冉冉升起的冉。”
顾星冉。
他隔着床帘在输液,顾星冉本想看他一眼再走,自己救了个人,连脸都没看着,先前不知道他是重感冒了,还以为脸上有胎记或是烧伤,都没给他摘口罩。可知道她不是城光的学生,医生就开始赶她走了。
“他……不会有事吧?”
陆沉一捏紧了口袋里的项链。
他被强制停了那种能集中精力的药物,又请了几天病假修养。再回到学校,刚好遇上月考,于是他史无前例地跌出了年级前十。
老师同学虽是惊讶但没有多说,大家都知道,他这次生病影响比较大。
但他自己却跌入了情绪的最低谷,他甚至知道这种强制停药之后带来的副作用就是精神很差,可能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才能恢复,可他等不起了,很快就是全国信息竞赛,这种状态让他的学习很没有效率,时时都觉得很困,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然后,有人找上了他。
被人称之为学霸的这一圈人也经常会有一些课外交流,其中有一个人叫John,美籍华裔,一直在美国读书,高中转回城光,中文名陆沉一已经记不清了,大家都叫他John,是隔壁理科21班的。
在一次集体训练过后他请大家吃饭,席间陆沉一没怎么动筷,他很没精神,这次集训最后的测试他也排在了中后的名次,尽管他不是专学物理的,但也完全未达到他平时的水准。
John突然问他,“你没再吃那个了?”
那个是什么,大家都心照不宣。
John意味深长地说了句,“停了也好,反正也没什么用。”
陆沉一没有接话。
过了好一会儿,John突然递出一小包粉末,“试试这个,更有效。”
包厢突然沉默了好久。
陆沉一抬眼看他,再看包厢里的其他几个人,那几人都熟视无睹,他心底沉了沉,还是问了句,“你们都在用?”
John笑了声,“只有那些愚蠢的人才会觉得这世界上有东西戒不掉,但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
良久,他又补了一句,“竞赛就要来了。”